“相公,你不要紧罢。”
织女忙抢过去扶他。
“走、走开!”牛郎猛一把推开她,她一趔趄,后背重重撞上了桌角:“相公,你——”
“我、我咋了?”牛郎翻了翻醉眼:“你、你是我女人,有、有那样阔的亲戚却、却藏私不说,我去走、走亲戚,不过求亲家些周济么,天宫、天宫那般阔气,拔、拔根汗毛也、也够咱一家人吃上几辈子,结果、结果,亲阔门槛高,竟、竟然连大门都、都……”
织女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你怎么这样!你一定是偷听了老牛的话,吹了那张老牛皮……”
“偷听咋了?你、你是我女人,在我家、家里说话,我、我咋就不能听?那老牛、那老牛是我养的,它的皮自、自然也是我的!”
织女定定神,放缓了语气:
“相公,你听我说……”
牛郎粗鲁地打断她:
“说、说什么,你要肯说早、早就说了,你们天宫的鸽子蛋比鸡蛋都大,一、一条鸡腿够管三、三十个壮汉子吃、吃饱三天,我娶、娶你作女人,这六七年、这六七年,连、连鸡爪子也没啃过几根,你、你这养不家的坏婆娘!”
织女气得脸都涨红了,千言万语霎时间一齐涌到嗓子眼,她想说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和辛苦,想告诉他自己为什么没有飞去,想解释说其实天上的鸡长得跟人间没什么特别,但看着这男人那张醉醺醺的脸,却终于一个字也没再说出口,一跺脚,跑出了大门。
牛郎眯着醉眼,呆呆地望着星空,浑没察觉妻子的离去,口中兀自絮絮嘟囔着:
“鸡蛋……鸡腿……你、你这养不家的坏婆娘……”
村外山崖上,万籁俱寂,只有秋虫啾啾地鸣着。
织女已立在这山崖上,这秋风里,自顾自哭了好几个时辰,嗓子哭哑,眼泪也哭干了。
她觉得自己委屈透了,她只是想陪那个男人本本分分地过上他一辈子,可是、可是……
秋虫啾啾,秋风飒飒。
她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寂寥,觉得在这人世间,更无自己可留恋之处。
秋风拂面,热血上涌,她忽地一耸身,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娘!娘!”
是阿大阿二!娘身上的肉啊,怎么能说丢下就丢下?
自己现在是凡人了,落到崖下,怕是要摔成肉饼的罢?
织女紧闭着双眼,耳际灌满了呼呼风声,和灌木枝、乱石尖刮破衣衫皮肉的嗤嗤声。
情急之下,她大声念起了飞升的口诀。
倏忽间,她的身体一下变得炊烟般轻盈,耳轮中的风声,也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她又惊又喜,展腰肢,舒广袖,在星空中飘翔着,仿佛春风里流动的云彩。
“其实,阿大生下来以后,我就可以再飞起来了罢?”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再飞,要再飞去。
现在,该飞了,该飞去了。
家还是刚才的样子,院门开着,屋门也开着。
牛郎倚靠在门槛边,抑扬顿挫地打着呼噜,地上身上,满是呕吐的脏东西;阿大阿二伏在桌边,早已睡熟,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两个孩子太重,没法子带,阿大长大了,又是男孩子,我只带阿二罢,唉!”
织女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地把阿大抱到床上睡定,盖好被子,掖好被角,随手抓起件长衣衫,包起阿二,便欲乘风飞去。
可是不论她如何把口诀念了又念,双腿便如灌了铅一般,再也动弹不得半步。
“**凡胎,重如泰山,怎么飞得起来?”
织女一阵辛酸,亲了亲阿二脸颊,依依不舍地放回床上,一纵身,盈盈飞起,轻轻飘出窗外,飘过院墙,飘上云端,一面飞,一面频频回头顾盼着,用衣袂不住拭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喔喔喔~~~”
天上一日,地上三年,这是最后一次,听见自家雄鸡的报晓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