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云庆的话里带着哭腔:
“军门也该知道,咱们湘军是客军,这苏南可是淮军李抚台(7)的地界儿,苏南漕银,上海正关,协饷的银子咱霆军是半点儿得不上,就指着浙江左大帅(8)周济,可这湖州还住着长毛黄老虎(9),粮饷绕路送来,不准点儿不说,就算到也从来不足数,您评评理,这样闹法,哪儿能不缺饷呢?”
几个总兵咬着牙,歙歙索索地咒骂着淮军,鲍超摆摆手:
“老子不是教你们四乡设厘卡(10)了,咋子,没得办?”
“回军门的话,这兵荒马乱的,客商早吓得没了影儿,厘卡再多,找谁讹银子去?”
“X个龟孙,官长吃肉,小兵蛋子连点儿清汤寡水都没得饱!”
“闹饷!闹饷!”
“欠饷关清,还做官兵;讨饷不到,去投长毛!”
帐外,兵勇们的喧哗声一阵紧似一阵。
“唉!”
鲍超拍了半天大脑门,终于挤出个主意来:
“老冯,云庆,你们带上娃儿们去句容县城,寻刘县太爷,借他新解到的上忙地丁银救急,娃儿们要耍子,就由得他们到县衙门口去耍子!”
“军门,”娄云庆觉得有些不妥:“这地丁银是朝廷法度,照规矩是要解苏州布政使司衙门的,您……”
鲍超嘭地一声,踢了他个筋斗:
“背时的废物!老子领着娃儿们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卖命,他龟儿子才当得这县太爷,咋子,规矩要得,霆营肚皮不要得?八千精锐,硬是饿得投了长毛,这朝廷法度,怕是也讲不得了。”
两人喏喏连声,领令而去。
“句容收复未久,地丁银两,也未必足数,就算足数,八千人的吃喝开支犒劳,怕连一小半都不够啊。”
大帐外,副将董来峰望着闹饷官兵们呼啸远去的背影和荡起的连天尘土,不由得忧形于色。
“龟儿子,你担心个球!”鲍超一挑帐帘,大踏步走了出来:“这江南不是人称啥子鱼米之乡?四乡八村,金银财宝没得,米粮鱼肉,怕是还有点儿的么。”
黄海清捧着翎顶子随后出帐,闻听此言,不由得一哆嗦:
“军门的意思是抢?曾大帅不是总讲‘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又讲‘官兵不抢贼匪抢,官兵不淫贼匪淫,若是官兵也淫抢,便同贼匪一条心’(11)?如何……”
“罗嗦个球!”鲍超不耐烦地打断他:“这地界被长毛占了四年,满城满乡便全都是长毛一党,全都是贼粮贼赃,哪儿来的百姓钱粮?本军门军纪严明,爱民如子,哪个淫抢了?扯得这般难听!”
见部下们张口无辞,他忽地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仰头望着帐前旗杆上,那高高飘扬的“鲍”字红旗:
“唉,只是金坛城里头的长毛贼子,又好多快活几天咯。”
注释:
1、霆军:鲍超字春霆,故所部称为霆营、霆军,多系四川、湖南、湖北农民和挑夫,悍勇敢战,但滋扰之甚,在清军中也出了名,历史上曾多次因闹饷而哗变,甚至倒戈相向;
2、曾大帅:湘军主帅,清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
3、刘铭传、周盛波,都是淮军名将,受李鸿章节制,是苏南清军的主力;
4、洋庄:用西洋反射炉法所炼熟铁铸造的前膛火炮,比老式前膛炮耐用、准确性高,且不容易炸膛;
5、太平天国后期在王以下设义、安、福、燕、豫、侯六爵,义爵和主将地位相当或略低,初设时六爵是地位显赫的象征,但很快爵位滥觞,封王且多达两千七百,六爵之设,不计其数,地位最低的侯爵往往沦为旗手、杂役等的头衔;
6、李恺顺、李恺运兄弟,都是广西藤县人,忠王李秀成宗弟,李恺顺辛酉十一年封营天义,后封广王,与然王陈时永、赖王赖桂芳等守丹阳,城破逃江西,不知所终,或曰城破即被俘杀;李恺运辛酉十一年封乾天义北破忾军主将,曾守无锡城,后奉调他去,不知所终;
7、李抚台:淮军领袖、清江苏巡抚李鸿章;
8、左大帅:湘军旁支统帅、清闽浙总督署理浙江巡抚左宗棠;
9、黄老虎:太平军名将黄文金,广西博白人上帝会领袖,参加金田起义,从征至天京,初封东殿右十二承宣,以湖口功封永忠侯,又以讨叛将韦俊功加封定南主将擎天义,约壬戌十二年封王,衔号殿前冬季统帅天军顶天扶朝纲堵王花千岁,守湖州郡及安徽广德州一带,天京陷,幼天王等逃奔文金,文金等奉之走江西,欲与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会合,甲子十四(1864,清同治三)年七月廿四日,因伤病卒于浙江昌化白牛桥,终年三十三岁。文金骁勇,军心所恃,既暴卒,一军惶惧,不久溃亡殆尽;
10、厘卡:清咸丰三(1853、太平天国癸好三)年,为筹措剿太平军军饷,清廷从刑部侍郎雷以諴之请,许各地驻军在驻地设厘卡,对行商征税以裕军需,相传此策出于雷以諴暮客钱江,该制度在天国覆亡后仍长期存在,至民国中叶始废,成为军阀割据称雄的重要经济来源,并极大制约了工商业的发展;
11、这些都是曾国藩编练湘军时所撰《爱民歌》中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