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男人病可好些?”
朝天宫外下马碑前的菜摊,谢老实敌国宰好洗净的母鸡——其实比鸡雏也大不多点儿——,关切地问着。(看小说到顶点小说网www.23us.com)
“好教大叔记挂,已经能下地走动了,”鹃子勉强笑了笑:“只是身子虚得很,没得么子气力。”
“能下地就好,就好哟,”谢老实神色忽地郑重起来:“能走就早些出城逃命去罢,这城子里,怕是早晚藏不得了哟。”
“怎么?”
“妹子,你不晓得,官兵折腾这好些日子,府库抢得空空,女人也捉得干净,不晓得听哪一个讲,这金陵城里,长毛地窖,暗埋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那些提台、镇台、总爷、副爷,见天疯了一样领了兵丁到处刨墙根,挖地窖,听讲明瓦廊、三山街,有名的高宅大院,都差不多刨光了,刨罢了就放火烧,唉!”说到这里,他又抬头看着鹃子涂抹得黝黑的脸蛋儿:“还有那个新封了么子子爵的李臣典李军门,抢了那么写个女娃娃还不过瘾,每日骑了匹花花马,披着个大红袍袍,在这水西门里里外外贼眉鼠眼到处张望,大叔看你也是个俊俏妹子,小心着些子,莫让他瞧见就不好了。”
黎姐听得猛一寒噤,拖起鹃子胳膊便待要走,鹃子被她拖出几步,看了看周围,却又挣了转来:
“大叔,今朝出摊人怎这般少?”
“你们不晓得?”谢老实的神情一下变得紧张,扫视四周半晌,才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老中堂(1)在水西门外桥头杀你家忠王,因此下江摊主们都……(2)”
他的声音很低,鹃子和黎姐听来却恍如霹雳一般,一下子都呆住了,谢老实又讲了些什么,她们竟连一个字也再没听见。
“新老兄弟听我歌,我歌就必活不多;心有十条亲天父,不容天堂容妖魔……”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低沉凄凉的山歌声。
“听泊船秦淮的米商们讲,这是他们听到李忠王归天时唱的,听讲,直到最后,他脸上还挂到笑呢。”
一个本地口音的小贩伏在自家摊头,脸也不抬地嘟囔着。
“……新老兄弟听我歌,天堂路通休错过;太平天日有余光,莫把血肉供阎罗。”
狗王府地窖里,鹃子唱到最后,已哽咽地不成声调,黎姐搂着她肩膀宽慰着,自己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得海哥,你、你为么子不把那粒洋枪子留给殿下!”
鹃子攥住于得海的独臂,不住地摇晃着。
“殿下何等样人!我若用枪,岂不辱没了殿下一世英名?”于得海脸色惨白,牙根紧咬,眼里竟没有一滴泪水:“王次兄毕竟年岁大了,我虽恨他恼他,却也见不得妖狗们拿他如此作践。”
三人都沉默。已近黄昏,从明瓦天窗透进的本已微弱的光亮,变得愈发黑暗了。
“对了得海哥,这里怕藏不得了。”
鹃子如梦初醒一般把谢老实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于得海听完,只轻轻哼了一声:
“老子原本也没得打算当一辈子乌龟,他们不来刨,老子还想着去刨他们的妖窟呢。”
“可得海哥你……”
“女娃娃家家,莫只是絮叨!”于得海一瞪眼,旋即捂着胸口猛咳起来,鹃子急忙扶住他,轻轻帮他捶着背。
“咳,咳,便没得长枪,老子还有大刀,还有拳头跟牙齿!明朝我便送尔两个出城去,前番我已经看得清楚,城北睦寡妇山后头,土山高,山路缓,城墙矮,你们正好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