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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丰十年,春,三月初,苏州城外甪直镇。WenXueMi。com

塘河边的杨柳刚在料峭的晨风里绽开些嫩绿的幼芽,知春的鸭儿们已经嘎嘎欢叫着,成群结队地在塘河里游曳,追逐着载满冰冷河泥往乡下去的梭子船。

虹桥边的茶亭上照例坐了许多长衫的清谈客,一面呷着热茶,一面斯斯文文地小口品着新出模子的海棠糕。台阶下,七八个短衣帮大剌剌地或蹲或座,就着面酱萝卜和热开水,消受着他们劳碌一天中最要紧的早饭。

茶亭的四角、柱子上,新一层旧一层地粘了不少告示,有的盖着长洲(1)县或苏州府正堂的官印,有的印着永昌徐氏、周庄费氏(2)的图记,许是见怪不怪了罢,座上偌多饱学之士,竟都懒得朝这些白纸黑字多看哪怕一眼。

“永昌徐家又索团练费了,每图(3)洋银二百,出马一匹,这眼下刚开春,夏粮秋茧,统统指望不上,哪里有这些钱呢?”

一个中年短髯的秀才咽下最后一口海棠糕,有些愤愤地说道。

“不给怕是不行吧?”一个戴玳瑁眼镜的年长秀才摇了摇头:“听说前些日子王庄不肯出钱,这徐家面子上不说什么,私底下撤了塘河桥卡,眼睁睁看着焦湖船(4)把好端端一个庄子抢作白地,还坏了好几条性命,阿发,是勿?”

“是来哉,是来哉!”阿发是往来四乡的航船老大,此刻正倚在亭下河边自家航船头,一边熬着宿醉,一边百无聊赖地挠着脑袋:“吾呢好讲把先生们听,如今厢天下勿太平,吾呢航船走上海,下江北,铜钿勿来事哉,乡里乡亲,明码实价,女人小伢洋钱五块,箱笼勿分贵贱,一口价三块!”

“咄!住口,尔这贱类,竟然、竟然……”玳瑁眼镜勃然大怒,不留神被一口热茶呛到,满腔的“竟然”竟然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只不住捶着茶渍斑斓的胸口。阿发见势头不好,宿醉早醒了一大半,忙不迭解缆点篙,七撑八拐,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林秀才,正朝公,你这一把年纪,何苦跟一个撑船苦力一般见识,来来来,再换壶茶,唉,眼见得春暖,就快尝得上新茶了。”

“是啊是啊,您老会别往心里去,子曰,惟小人与女子也难养……”短髯随口劝慰着,眼珠却不住在河畔桥头转悠:“今天这是怎么了,日上三竿了,这唱评弹的凤儿姑娘怎还不来开场呢?”

那个叫林正朝的老秀才瞪了他一眼,正待训斥,却听得不知哪个秀才欢声道:

“来了来了!”

凤儿姑娘姓柳,也不知是哪里人士,却道得一口好苏白,弹得一手好琵琶,每日早场必和她爷爷柳老头到这虹桥边的茶亭来,弹一个开篇,唱一段《珍珠塔》,茶亭里的秀才们,照例要听罢柳老头最后一声醒木,目送凤儿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巷尽头,才肯泱泱地倾尽盏中残茶,蹭回书斋,去读他们的子曰诗云的。

今日却似有些异样,祖孙俩虽仍捧着三弦、琵琶,背上却各多了个醒目的大包袱。开篇唱罢,凤儿抱着琵琶立起,朝座间深深一福,却再也不肯坐回位子上去,只低头紧咬着红红的嘴唇一言不发。

柳老头抢到圈中,团团一揖:

“小老儿祖孙二人这些日子多蒙各位先生照顾,本想一动不如一静,多叨扰些日子,只是江湖上纷纷传说,这长毛下了广德、长兴,围住了杭州省城,眼见得这四乡八镇,也越来越不太平了,因此今日这开篇唱罢,小老儿等这便告辞,去上海避避风头了。”

“柳老头,你也是老江湖了,怎这般没个见识?”一个灰衣秀才道:“漫说我大清官兵众多,贼寇万不能来此,便是来了,所要无非是钱财等物,你一个穷卖唱的,所惧何来?”

他话甫出口,便觉得座上秀才们异样的眼神都集在自己身上:他们每天在这茶亭听曲,怎会不知道这柳家祖孙“所惧何来”呢?

“见笑了见笑了,时候不早,小老儿穷汉一个,没钱雇船,这百十里路程都得靠我们四条腿,这便告辞,这便告辞。唉,不怕各位先生笑话,小老儿这般生涯,哪里还有那许多讲究,这贼寇也是人不是?终不能要了孙女儿的性命,若非战乱一起,便没主顾肯赏钱听唱,小老儿也未必就舍得离开,唉,告辞了,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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