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便请正朝兄、不、便请林元帅发令派将!”
林元帅玳瑁镜片后一双浊眼烁烁放着光彩,他一扬袍袖,将供桌上果品、香炉扫了个干净,大剌剌坐在桌后的白地上,顺手扯过一把竹筷,当作了令箭:
“夫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所以我们此番出兵布阵,定要谋定而后行,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诸君也要听约束而行,不可乱了号令!”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林老夫子平常酸溜溜的,没想到兵书倒也记得挺熟。
“你们看!”林正朝见众人钦服,精神更振,探手入怀,摸出条绘满墨迹的大绢帕来:“这是老夫穷十数日之力,从《武经总要》原本上临摹来的长蛇阵图,夫长蛇之阵,分左右三厢,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齐应,大将旗鼓在后,旁设游击之阵二十四,如何?庞大人传檄四乡八镇,三日后各举义师,进剿苏州府城,我甪直镇便以此堂堂之阵出击,定要抢得头功!”
“就依林元帅号令!”
众人的应声在酒气中荡漾,颇有些《战太平》的味道。
“众将官听令!绸缎庄、细布行,着落包头、旗帜;松鹤楼、杏花楼和诸上户负责粮草饮食,应出壮丁,各人自行团结,器械锣鼓,各家自备,三日后寅时和丰桥头祭旗出师,不得有误!”
“得令!”
众人一起拱手唱喏毕,却又忍不住七嘴八舌道:
“这个,林元帅,您方才说得那个什么长虫阵,什么什么应的,到底是怎么个布法?”
林元帅拈着根竹筷,沉思片刻,缓缓道:
“嗯,如此这般,林王两姓为长蛇之首,赵李两姓为长蛇之尾,曹地保,你的十六个保丁是训练之师,便和钱姓为中军,我和学校中人居中军之后掌旗鼓,游击之阵二十四么,便由各行会、帮派担任好了。接令!”
“喳!”
众人再无犹疑,一个个龙行虎步,去接林正朝手中竹筷。
“且慢。”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从中响起,众人定睛看时,见那人青毡帽,青夹袍,脚上穿了双旧布鞋,正是秀才王利宾。
林正朝原本不太想请这王利宾来,但此番去塘桥,庞大人竟屈尊问起此人,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终究是大人关照到的角色。此刻见他发声,不由地一皱眉:
“紫诠有何赐教?”
“林年兄,这打仗可不是儿戏,枪炮更不长眼睛,三日后出师,打算如何筑垒呢?”
“筑垒?”林正朝一愣,旋即悟得这是西洋人的字眼,冷冷道:“这些夷人诡计,不足计较,岳武穆云,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紫诠不明白么?”
几个秀才嘴上不说,肚皮里却不免嘀咕:你老兄既然明白,还神乎其神摆那“长蛇之阵”作甚?
王利宾点点头,又提高了几分声调:
“小弟便不说西洋人的调调儿,只说咱们自己的,年兄既熟读孙子,当知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如今城里长毛虚实,我们……”
林正朝心中一凛,不由地点了点头:
“如此,紫诠有何高见?”
这一问反把王利宾问得愣了。他倒是打发王克昌进城探风头,可这王克昌一去多日,音讯全无。他只好摇头道:
“这个,小弟也实无良策。”
“说了半天废话,哼。”林正朝肚皮里哼了一声,欲待发作,却又想起庞大人垂询的事情来,于是强压了压心头火:“紫诠深思熟虑,实堪大用,但毕竟我们四乡八镇,约期并举,总不能为了区区贼情小事,便按兵不动的。这样吧,后日发兵时,你便去塘桥庞大人处听令,往来联络,以期呼应。”
他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冷笑道:
“待破得苏州城,你这假洋鬼子,须分不得功劳!”
注释:
1、大成至圣先师:即孔子;
2、江南水乡习惯,九里水路为一九;
3、鹌鹑:清朝官服,八品文官补子上绣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