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细雨,轻柔地在甪直的塘河上,刻出一圈圈精巧的涟漪来。WEnXUeMi。CoM
已是春耕大忙的季节了,不管怕也好,不怕也好,饭终究是一定得吃,田自然也是一定得种的,因此原本热闹的镇市一下变得冷清了,当然,比太平年月更冷清得多。
大大小小的铺户十九都已关门上板,原本常在河桥披檐间穿梭的大姑娘小媳妇,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虹桥边的茶亭倒还开着,座上的长衫茶客,却已剩了不多的几位。
“怎么办?曹地保吓得一匹驴跑得不知去向,这林年兄也是一病不起,听说长毛挨村挨镇贴安民状,勒令进贡,咱们甪直倒是贡啊,还是不贡啊?”
“贡不贡的,我们几个说了也不算,这一仗打得七零八落,族老也好,行会也好,都不敢出头了,奈何,奈何!”
其实这一仗打得虽难看些,却也实在说不得太惨,除却丢了差不多所有的家什锣鼓,村上也不过伤了十来号人,而且几乎清一色的跌伤踩上,实际上,还没看见长毛的影子,甪直的人马已经开始溃散了。据说别的村镇——比如周庄、永昌——就远没这么走运,洋枪炸炮的,丢了不下几十条性命呢。
“可大伙儿都吓坏了,不肯再出来办事,人家长毛又不管你是怎地,到时候没进贡,大兵发了来,那可是玉石俱焚哪!”
正说话间,一条梭船鲇鱼般窜到埠头边泊好,是往来江北运送逃难女眷的阿发回来了。
“阿发,快说说,外面情形如何?”
“还好还好哉,四乡八镇,十有**已向苏州城里厢长毛进贡格,勿事体格——掌柜的,讨碗热茶,累死脱哉!”阿发疲惫地靠在后梢上,无力地晃着脑袋:“天下太平,眼见吾呢大好生意做勿下去格!”
“都进贡了?连永昌、周庄也进贡了?”一个秀才奇道。
“侬勿晓得?永昌徐六爷头一个进贡哉,长毛王爷(1)还封伊啥伲‘抚天侯’(2);周庄费大老爷倒去格晚,伊送把长毛一只木桶,桶里厢一片太湖石,一堆生姜(3),长毛欢喜,跟伊称兄道弟哉!”
几个秀才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都如土灰一般。
“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进贡吧,李年兄,咱们分头去和各家头人们分说分说如何?”
“这,唉,不妥不妥啊,你们忘了?那位庞中书庞大人,还领了团练大军在塘桥驻扎,倘若……咦,那边莫不是王紫诠王年兄回来了?”
王利宾风尘仆仆的样子,从虹桥上匆匆走过来,在桌边坐下,不顾秀才们心急火燎地百般追问,只是低着头,一口口抿着茶水。
“莫再问了,”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满眼黯然的颜色:“小弟赶到塘桥时,镇上只有些百姓,一个拿刀枪的都寻不着,庞大人一家也不见踪影,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下令四乡八镇三日后进兵,自己却在当晚就带着全家老小大小随员,从阳澄湖水路一路跑去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