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逼迫乡民蓄发从贼,却是不能抵赖!”
“哈哈哈哈!”那刘矮子闻罢,不由地朗声长笑:“尔咁大岁数,好不晓事!我天朝让尔等蓄发便要骂,那清妖下江南,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尔等如何不骂?”
林正朝一下语塞,桥东桥西,举着灯笼火把,或捧着饭碗的乡民们却有不少暗暗点起头来。
“老爷,侬下兀来……”
利亨又拽了拽林正朝破官服的下摆,林正朝打个寒噤,如梦方醒地一梗脖子:
“惟上智与下不移,谅我这些微言大义,汝一草寇贼首也是不懂,要杀快杀,林正朝堂堂男儿,皱一下眉头,便不算烈士!”
“我杀尔作甚?”刘矮子表情一下变得十分滑稽,像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尔连水都游不得,我要尔命有甚用处?况且忠王千岁再三谆谕,要体天父好生之仁,不得妄杀,尔这便下来回家去罢。”
“老夫不下来!”
林正朝厉声道。
“大人,这老妖甚是可恶,不如……”
一个小童说着,已伸手去摸腰间的短枪,刘矮子一把拽住:
“不得胡闹!——那老汉,尔下来不下来?”
“不下来,不下来,就是不下来!”
林正朝凄厉嘶哑的呼喝声,在水巷间回荡着,天色已全黑了。
“既如此,尔便自己好生待着罢,事忙少陪。”
刘矮子微一欠身,领着四个小童,转身便走。
“贼人休走,老夫还没骂完呢!”
林正朝急得青筋暴露,却哪里呼喝得住?刘矮子一行倏乎间已没了踪影。
河风冷冷的,天上,星星眨着眼睛。
“林秀才,长毛走脱格,侬好歹厢死还是勿死哉?”
人丛中,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飘起。
林正朝一张红脸霎时变得蜡黄,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跺脚,纵身跃入了西汇河。
“林夫子到底还是死了,唉,本来大伙儿捞得不慢,这桥也不高,河水也不深,可他那一把年纪,唉……”
“他这不能算殉节吧?拖了好些天才死的,吃过鸡,还请过郎中。”
“怎么不算?他死前连自己带书童利亨的绝命辞都一并写好了呢!”
“那利亨呢?真的殉死了?”
“哪能呢,棺材一入土,他便背了包袱,跑得无影无踪了。”
虹桥边的茶亭上,茶客们照例清谈着,脸上都不免带着些淡淡的寂寥。
注释:
1、太平天国用军制编制农村,分为军、师、旅、卒、两、伍六级,由乡民自行推举乡官,师帅是师的负责乡官;
2、干王是天王堂弟洪仁玕,早岁入上帝教,金田起义未参加,逃亡香港,著书为洪秀全鼓吹,1859年赴天京,不一月就封为精忠军师干王,总理朝政,天京失陷时在湖州,迎幼天王入城,并护送其往江西,全军覆没被俘,死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