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睡好,天不亮又起来了,整个人打不起精神来。母亲用油炒的饭,也没能让晓楠吃出味道来。
正勉强吃着,听得湾村前禾坪上有人在喊:“挑炭的走了,走了啊。”晓楠放下碗筷,挑着空箩筐就循着那声音出去了。黑夜里,泉水湾挑煤炭的人三人一伙,五人一堆地,前前后后地走着。听前面后面人们的话语声,只怕有好几十人,前后拖了有半里路长的队伍。听前前后后的声音,晓楠知道,来煤矿挑煤炭的人几乎都是正当年的男人。他估摸着,自己可能是咯支挑煤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了。
晓楠听到前面有功路哥和功名哥讲话的声音,就快走了几步,赶上和他们一起走。功路哥是自己没出五服的堂兄,以前常跟着鸿侔叔叔去城里看晓枰晓楠兄弟。功名哥一家与鸿侔叔叔家向来走得亲近,他对晓枰晓楠兄弟也从来是以大哥的身份相对的。
也是天亮后到了煤矿,也是七点多钟开了票,也是八多点磅了煤炭,几十个人就招呼着,一路往回赶。
经过多少次挑炭了,晓楠已经比以前更能应对肩上咯一百多斤的担子了。他紧跟功名哥和功路哥后面,一步一步地应着他们的脚步节奏,一步不落地紧跟着。他知道,跟着大人们的队伍挑远担,最要紧的就是跟紧大伙儿的步子。咯样,就能保证自己身上有一股子精神气,坚持跟着队伍走,不掉队,不落单。气力不足的人如果不能坚持跟着队伍的步子,慢上一两步,就会没了队伍的整体精神气。人若少了咯股气,就会在后面越落越远的。
当然,一个半大小子挑着重担,要跟紧精壮的大男人,是要付出十二分的蛮力的。晓楠咯样跟着大伙儿一气就走出了十几里地,让功路哥他们都觉得吃惊。“晓楠,你硬是比农村里的伢崽都要强啊。”
“我本来,就是在,泉水湾,长大的嘛。”晓楠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答着话。
“你看我那个田发崽,和你同年的,我都不敢让他来挑炭。”
“田发,田发比我,比我有福气啊。呵呵。”
“么子福气哦,是吃不得咯个苦。嘿嘿。”
晓楠嘴上咯样讲着,脚下却越走越吃力。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担着和大人差不多的重担,怎么也是要比人家吃力得多了。记得有次和上林湾的人一起挑煤,鸿习叔就讲过,晓枰晓楠咯样挑着担子和他们一样的走,其实不是一回事。他们是以一百四五十斤的力,挑着一百斤的担子,而两个小青年是以自己最大的百斤的力,挑着百斤的担子。他们是留着余地的下力气,两个小青年是顶着极限在拚命。
终于,又到了大路桥。从咯里分岔,一条路是往栗林冲去的,一条路是回泉水湾的。上林湾的人挑煤炭不在路上歇气,过了大路桥,就一口气回家了。泉水湾的人,在咯个大路桥是最后一个歇气点。大伙儿刚把担子放下来,桥那边就来了给挑炭的人送稀饭或者泉水泡糟的孩子们。也确实,挑着重担,一路十几里地过来,咯会儿要能吃上口稀稀的凉凉的东西,那是既打口干,又回力气的好事。
几乎人人都有家里人送的东西,有的是家里的孩子送来的,如功路哥的小儿子二发送稀饭来了,功名哥的妹妹莲花送泉水糟来了,有的是家里托别人家的孩子顺便带来的。但是,晓楠没有接到任何可以吃喝的东西。晓楠也知道,母亲是不会注意咯种事的,她从来都是对出门在外的孩子不怎么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