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父亲再没有到工地上来了。但是,当大桥通车后,刘晓楠还在和民兵朋友们挑土垫高引桥。在从临时引桥开过的长途班车上,他有两次看到了坐在车上父亲。父亲刘鸿僖坐在汽车上靠窗的位置上,手上拿着他那个半导体收音机,聚精会神地在收听节目。
刘晓楠知道那个收音机,是父亲专为他自己排遣寂寞买的。但是,他却从来不准两个儿子碰这个收音机,讲是收音机可以收到么子外台,年青人玩咯个东西,怕出问题。可是他就不想想,你一个中年人都觉得寂寞,两个年青的儿子,两个喜爱学习,充满求知欲的年青人,在精神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社会里,就不会寂寞难耐吗?
那个收音机,不听就不听吧,或许真如父亲所言,是为了儿子们好。可是,父亲明明知道车窗外的工地上就有他的儿子,他怎么就不下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呢。也许,父亲你确实没有时间了,公共的汽车又不能为你一个人停下来。但是,你就坐在车窗边上,你怎么连向车窗外望一望,找一找自己儿子身影的念头都没有呢?车窗外就完全可以看到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一个还只有十几岁,就独自在外面辛苦劳作的儿子!
每当在车窗外路基下的土方档口上看到汽车上的父亲时,刘晓楠心里怎么也想不过咯个道理。父亲咯是怎么了?他不至于是个咯样的人啊。
对了,父亲那次不是还到工地上给自己送咸菜来了吗?可那以后就不再来了。为了么子事由呢?
哦,刘晓楠想到了,那次自己对父亲讲了,这个工地上有他的老熟人!父亲是不想见到老熟人。欧主任、刘显乾,都是他以前共过事的老同志了。现在他们都在县里指挥部工作,老欧还是公社一级的领导干部。而父亲刘鸿僖却一度被清理回了乡,现在又到了全县最偏远最贫穷的大堡公社工作。唉,那叫么子安排工作啊,讲实在的,一个县机关里的干部到那里去,就是被流放被充军了。
对了,父亲的这种心态可能就是鲁迅讲的那个么子“破帽遮颜过闹市”。一个本算是全县最有才华的知识分子,十几年来,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么子脸面与老熟人老同事相聚啊。何况,父亲刘鸿僖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是的,是咯样的。他几乎每一两个月就要从这个县城里经过,来往于南乡的家与东乡的大堡公社之间。但是,据他以前讲过的情况,每次都只是在县城西郊的汽车站转个车,却几乎从没进县城里去过。咯个他工作生活了十几年的县城,已经成了他心底里一块触动不得的伤疤。
想到咯里,刘晓楠觉得自己其实有着与父亲相同的心态。不是吗,自己到大桥工地都快一年了,除了那一次为答谢朋友们的关照,和大家一起进城玩了一趟,吃了一餐外,也几乎没进过么子城。平时买个肥皂牙膏么子东西,也只是在一中学校旁边的一个郊区小铺子里办了,从没为咯种事进城去过,更没有无事到城里游玩过。
不要讲进城去玩,就是民兵营驻扎在一个学校大院子的县一中里,刘晓楠也从没穿过那道虚掩着通道门的隔离竹篱笆,去学校那边走走看看。为么子呢?以前自己还没去想过,现在一想起来,不就是与父亲一样的心态吗?既然要破帽遮颜,那不如干脆不去那个闹市,不就得了。
唉,父亲以前是县里有名的才子,儿子以前是县一中拔尖的优秀生,怎么就都到了咯步田地呢?不应该啊。
反正做装土挑土咯样的事,不要动脑筋,刘晓楠就一边手脚机械地干着活,脑瓜子里一边不停地想着心事。是啊,怎么会咯样呢?几十年前的知识分子境况,怎么又出现在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呢?
不对啊,以前在学校时听老师讲过,鲁迅咯句诗应该不是咯个意思。那么,自己按咯个意思去揣摩知识分子父亲的心,可能是合适的。父亲咯样做是么子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