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一个老人。
但无论是谁,也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到确切的属于老人的特征。
只能说,从感觉上,他给人一种年龄应该十分大的印象。
他一指多长的头发是那种金色泛白的颜色,不是皇族那种偏向于白色的金,而是岁月添上去了白。而且,也不是斑白,这种自然变白,是非常整齐的、统一的,给人一种和谐感,丝毫不会显得杂乱、苍老。
它们整整齐齐地朝后梳着,几乎是贴在头上。互相之间丝纷栉比,每一撮头发间的缝隙似乎都一样宽。
任何人,恐怕都不曾想象过,当自己见到一个男人的头发时会不会忍不住上前闻一下,只是说起来这都会让大部分人觉得恶心。但这个男人的头发就会给人这种冲动,因为它们太整洁、太迷人,整洁到不忍触碰,怕将它们碰得脏乱;迷人到不忍多看,怕多看一眼就会日思夜想,不能忘怀。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较为明显的皱纹,额头上、眼角边、鼻子两旁等。
它们本应是大部人最为厌恶的存在,因为它们,使得本来光滑的皮肤变得褶皱丑陋,而它们的出现,也伴随着皮肤的松弛粗糙,这一切,都会逐渐毁去人们曾引以为荣的那张面庞——不管它是否英俊或美丽。
但这个人的皱纹,不会如此,就连旁人,都决不会认为它们令人厌恶。
因为正是有了它们,使得这个男人的脸上,写满了忧郁、孤独以及……浪漫。
除去最前者,恐怕不会有人理解,皱纹怎么会和孤独、浪漫挂在一起?但这便是这个男人独特的地方,可恶的皱纹在他的脸上不再可恶,反倒是成了这些词汇的表现者。
他的脸,不能算英俊,当然也绝不丑陋。
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脸略有些长且偏瘦,另外,他的眼睛也偏小。而另一个让人有些不能理解的事情又出现了——没有人会认为他长得很普通。
高贵,是人们看到他以后脑海里第一个迫不及待自己蹦出来的词语,而后,不管你要为他增添什么新的标签,都绝不会将这个主标签覆盖。
高贵有许多种,有俗不可耐的,有矫揉做作的,有目空一切的,有锋芒毕露的。
这些,都不符合这个男人。
这是一种纯粹的高贵,绝对的高贵,仿佛它的身上,这种气质是单独存在的,任何其他的属性,都无法染指。
除去这高贵,人们第二个会注意到的,是这个男人一个较为明显的特征:苍白的皮肤,蓝色泛白的眼珠和中间那小小的黑色瞳孔,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吸血鬼吗?
这个男人的身上,穿着在柔和光线下反射着点点白光的黑色华贵服装,该紧束的地方紧束,该宽松的地方宽松,十分衬他挺拔而消瘦的身材。
他的手自然地垂在两边,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可自然而然地,会议室内的人们便感受到了一股威严,即使是孤高的独兵梅格利尔,也不禁将头抬起来了一点,而那个话一向很多的小海豹,更是紧紧闭上了嘴,仿佛一个站在墙角罚站的小孩一般。
男人,用他那几乎呈白色的眼睛扫视了一番屋内的人,最后,停在了低垂着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莱格里特身上。
他略微顿了顿,眨了一下眼睛,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好像隐藏着对莱格里特的心疼。
没有理其他人,他缓缓地走到了莱格里特的身后。
只是几步,更显得他宛如一个深夜走在皇宫露台上的孤独王子般,使人不禁联想起歌剧中那些令人憧憬的悲剧性人物。
站在莱格里特身后,男人看着他的背影,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在迟疑了几秒种后又闭上。最后,他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在莱格里特的肩上揉了揉,然后便带着有些沉重的神色坐到了长桌的主位。
大门,关上了。
气氛,更加凝重。
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
男人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坐得挺直,他的眼睛盯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越是这样,大家便越发显得不安。
不知道暴风雨什么时候会来的那种感觉,才是最为难熬的。
策兵蕾拉,似乎觉得嗓子有点干涩,想咳嗽,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是非常轻地清了清嗓子。
小海豹偷偷转动了一下它圆咕噜的黑眼球,瞅了一眼男人,很快又转了回来,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擦擦额头,也不知它哪来的汗。
巨兵似乎有些纳闷自己为什么会感到这么的不自在,挠了挠后脑勺,看看众人,最后却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地板,便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你害怕孤独吗,赛缇丝?”男人突然问道,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深沉而高贵。
赛缇丝本来是正视着前方,此时她扭过头轻轻地看了男人一眼,淡淡地说:“我不认为这和……”
“回答我的问题。”男人并没有看他,还是看着前方,好像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东西一样。
赛缇丝的眼中浮现出一些不满,她很快回答道:“不。”
“我怕。”男人同样比较快地说道,说完,他扭头看向赛缇丝。
那双吸血鬼的眼睛,看得人汗毛直立。
可赛缇丝却并不会有这种感觉。
所以她的目光没有闪躲。
“我和你们不一样,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孑身一人。从最一开始,我的周围就只有黑暗和死亡。”这段话,本就十分恐怖,从他的嘴中说出,更是将这种恐怖放大,听得人手脚冰冷。
“我不会称之为恩赐,尽管它们的确让我避免了所有生命在来到这个世界上都要经历的幼稚,但我宁愿自己有那样一段幼稚的经历去回忆。”
赛缇丝已移开了视线,她不能看着男人的眼睛去听他将这些。
“我但愿你无法想象得出当你醒来时找不到母亲、找不到亲人、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甚至找不到一个哪怕是将你当做死敌的仇人时的孤独感。你最好想象不到,因为这正是我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所面对的景象。你知道在什么地方醒来才应该是这个样子吗?噩殿。但即使是在噩殿中,也应该有天戮诸神在等着生吞活剥你,我?我只看到遗忘。”
赛缇丝不是第一次听男人讲这段经历,但不管是听多少遍,这种沉重的绝望感都不会变。
“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孤独。当然,也有恐惧,但这恐惧不是因为周围的黑暗和死亡,只是因为我害怕一个人而已,害怕身边没有一个在等待着我诞生的人。”
男人的头一偏,看向赛缇丝身后的那些棋子们,目光,并不冰冷,相反,竟有些温润。
“你拥有众多可以相信的属下,你以为你已经不害怕孤独。”重新将视线移动到赛缇丝处,他继续道:“显然你只是忘了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