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程惊蛰虽跟着朱瑙一起做了不少事,可那都是朱瑙带着他,朱瑙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由他自己执行任务,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他懵然道:“公子,我该先干什么?”
朱瑙伸伸懒腰,打打哈欠,完全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沐浴焚香,回去算一卦?运气好没准能算出他们藏哪儿了。”
惊蛰:“……”
算卦当然是不可能的。很显然,这次朱瑙不打算给他任何指示。
他惶恐道:“可我,我怕我办不好。”
他知道朱瑙恐怕十分重视卫玥,万一他不能把人抓回来,朱瑙会对他失望的。
朱瑙眉头一皱,摇头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交给他的事,必定做好的?”目光在惊蛰脸上扫了扫,谴责道:“原来竟是骗人的啊。”
还嫌不够狠似的,停顿片刻,又重重叹了口气:“唉!”
惊蛰:“…………”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程惊蛰欲哭无泪地抱起卷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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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卫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地上摆着一份他自己画的地图。地图画得并不精确,歪歪扭扭,还有许多奇怪的符号,恐怕只有他自己看得懂。他一面用树枝在地图上戳来划去,一面低头思考。
正想着,忽然有人跑过来,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小弟陶白。
陶白跑到他身旁,汇报道:“卫哥,刚才老铁头出去捡柴禾,在树林里看到一个捡树菇的孩子,一问也是无家可归的,还跟父母走散了。老铁头就把那个孩子给带回来了。”
卫玥顿时色变:“什么,老铁头又往回捡人了?!”
陶白挠挠头:“是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运数,怎么老让他捡到小孩?”
老铁头是他们队伍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的老人大都喜欢孩子,老铁头尤其如此。他不光喜欢孩子,还很和孩子结缘。
前段时日,他也是出去捡柴禾的时候,恰巧撞见一名男子正在虐打几个孩子。他看不过眼,当即带了几人上去阻止。原本只是想让男子住手,谁料上去呵斥了几句,那男子胆怯,竟把孩子却丢下跑了。后来一问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们才知道,原来那男子竟是个人贩子,几个孩子也都是被拐卖来的。
按说这时候本该将孩子送回家里去,然而这些孩子年纪都还小,不记得回家的路。若就这么将他们放了,小孩又没有存活的能力,老铁头便把孩子都带了回来,央求卫玥带着可怜的孩子们一起讨口饭吃。
卫玥无可奈何,只好将孩子都收了。然而这才过去还没那一个月的时间,老铁头居然又捡了一个新的回来!
他怒道:“胡闹!简直胡闹!咱都成什么了?以后谁看见老铁头再出去拾柴火,马上给我绑起来,再让他往回拾人还了得?!”
陶白讪笑着不接话。
其实捡几个孩子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对于他们这些流民而言,的确是不合适的。
要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这不是什么丰衣足食的年头,他们本就只是一群颠沛流离的流民,自己活得就够艰难了。所有老弱残病全都是累赘。而那老铁头自己都算是个累赘了,还整天往回带更多累赘,换谁谁能受得了?
再则他们已被官府通缉,不说他们犯的那些事,原本官府对于大批流民聚集在一起就十分忌讳。这人越多,躲藏起来就越难,被官府抓住的风险就越大。对于大多流民而言,除非是自己的亲眷,要不然真没人会把这么多孩子带在身边。
卫玥收起地图,转身大步向人群停留的地方走去。那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把新捡回来的孩子给扔出去似的。
陶白连忙跟上。
人群就在不远处的山洞口,卫玥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想事的。两人穿过林子,走没几步便看见了山洞口围着的众人。
老铁头的身边果然多了个陌生的孩子,瞧着也就**岁左右,个子瘦瘦小小,面孔黝黑,一脸怕生的样子,缩在老铁头身旁不敢乱动。
卫玥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那孩子吓了一跳,立刻往老铁头身后躲。
瞧见卫玥过来,老铁头倒是丝毫不慌张,一边慈爱地摸着那孩子的头,一边仰起满是皱纹的脸朝着卫玥笑:“小卫,我瞧这孩子可怜得很,无依无靠的,咱们把他一块儿带着吧?”
卫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凶巴巴地问那孩子:“你要跟着我们吗?”
小孩看看老铁头,又看看卫玥,抓着老铁头的衣摆怯生生地点头。老铁头又摸摸他的脑袋。
卫玥又恶声恶气地问道:“你要跟着我们,会被官兵抓起来。你不害怕吗?”
小孩显然是怕的,人又往老铁头背后缩了缩,手却没松开——比起害怕官兵,他更害怕继续一个人流浪了。
卫玥瞧着他这样子,心烦了啧了几声,没好气道:“算了!反正官兵要是找来了,我们跑的时候可顾不上你。你也别跟着我们跑,自己找个地方躲躲,官兵不为难你们这种小孩。听懂没?”
小孩眼巴巴地点头。
卫玥挠挠头,左右观望道:“谁弄点吃的给他呗。瞧瞧他都饿成什么样了!”
老铁头忙道:“烧着呢,一会儿煮点粥给他。”
卫玥撇撇嘴,转身走开了。
他身后,陶白露出一脸傻笑。他就知道卫玥嘴硬心软,不会真把孩子赶出去。
他们这支队伍人虽然多,可大多都是老弱残病,搁在别处其他流民还未必肯收他们,也就是卫玥愿意带着他们,让他们在乱世中之中有条活路。至于难处?有卫玥在,什么难处他都能解决!
过了会儿,卫玥叫上陶白,又点了两个人,让人跟他一块儿走。
陶白问道:“卫哥,我们去哪儿?”
卫玥道:“去田庄。”
众人一愣,立刻打起精神。他们知道,卫玥要带他们去他们下一个目标地点查探地形了。
卫玥这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心思倒是十分细致。即使他们已经有很多人,但他从会带人莽撞地明抢。他会花很长时间做细致的调查准备,等有把握后再下手。这样虽然麻烦一些,可他们却能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收获——若真让这些人明刀明枪地去抢,他们一没这个胆,二也没这个本事。只怕是两方一交手,他们先让人给打死了。
正因为如此,虽说他们先前刚从刘家庄弄来了不少粮食,却已经开始为下一次行动做准备了——他们的人正变得越来越多,这个月又新来了几个,眼下已快三十人了。而卫玥也要花不少时间为行动做准备,等他们山穷水尽的时间再准备就来不及了。
卫玥选定的下一个目标距离他们的歇脚点并不太远,几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翻了一座山,便瞧见前方的田庄了。
只远远地瞧一眼,陶白的眼睛便亮了,情不自禁道:“嚯,这地方地势可真好!”
他们前方的田庄背水面山,风景秀丽,一看就是个水土富饶的风水宝地。
陶白羡艳道:“住在这里的人家一定很富吧……”
“那肯定啊。”卫玥挑眉道:“你知道这田庄的庄主是谁吗?”
陶白奇道:“谁啊?”
“朱瑙。知道不?”
陶白怔了一怔,大骇道:“朱、朱、朱瑙?!是那个朱瑙吗?”
卫玥摸了摸下巴:“叫这名字的人应该不多吧?”
“阆州牧朱瑙?!这田庄是他的?!”
“啊,”卫玥点头,“就是他的。”
他们眼前的田庄正是当初朱瑙买下的第一个田庄。也正是通过这个田庄,朱瑙才与虞长明的长明寨搭上关系。如今阆州的山贼之乱已彻底平息,这山庄仍在朱瑙名下,里面的佃户也如常生活着。
卫玥拔步朝着那田庄走去,刚走出没两步,就被陶白给拉住了。
“卫卫卫哥,”陶白磕巴道,“既既然是朱,朱州牧的田产,我们还是不不不要太岁头上动土了吧……”
阆州牧朱瑙的厉害他们没见识过也听说过。当初蜀地那么多山贼,全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尤其是那最为凶残的赵屠狼,听说下场是被人剁成肉泥,最后连根完整的手指节都找不出来。这要是得罪了他,下场不堪设想啊!
卫玥倒挺不以为意的:“怕什么?我们已经被阆州府通缉了,难不成不偷这家偷别家,官府便不抓我们了?反倒是这里瞧着富裕得很,若是能得手,我们大半年的生计不必再愁,到时躲回剑州去,他们能耐我们如何?”
陶白仍然胆战心惊,然而卫玥已经不由分说地朝着田庄走过去了。陶白左右为难,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快步跟上。
这次卫玥出来打探情况,除了陶白之外,还另外带了两个年轻人。快到田庄口的时候,卫玥叮嘱道:“一会儿进去以后少说话,跟着我见机行事就是。务必记住你们看到的所有事情和田庄里的地形。回去以后我会绘制田庄的地图,若有什么缺漏错误之处,需要你们帮忙补上。这地方我们最多只来三次,所以千万打起精神了!”
那两名年轻人是头一次跟着卫玥出来查探,闻言不解道:“为何只来三次?是怕来多了会被庄民现我们的身份吗?”
“不是。”卫玥淡淡道,“是怕来多了,我们便下不了手了。”
那两名年轻人登时愣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这天下,又有几人活得美满富足?多数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罢了。众生皆苦,而他们这样的人若想活下去,便不能想得太多,想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