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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一百六十三章(1 / 2)

 此时此刻,朱瑙和谢无疾的确被困在了前往皇宫的大道上。

一天一夜的时间,昨日的事情经过几乎已传遍京城了。要知道京中百姓盼勤王军的到来绝不是盼了一日两日。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百姓们几乎是日夜盼,夜也盼。在叛军的暴虐摧残下,老百姓们甚至开始怀念从前一直被他们唾骂的昏庸朝廷。毕竟有了比较,才晓得烂是没有下限的。

而如今烂到极致的郭、崔叛军终于被剿灭,百姓又听说曾经他们抱有深切期望的勤王会盟差点成了护贼会盟,若不是延州军和蜀军力排众议,不惜与天下为敌,才能打进城来,解救他们于水火,那简直对朱瑙和谢无疾感恩戴德啊!

不仅如此。昨夜延州军和蜀军退出京城在城外驻扎的举措,在刘松等官员看起来是多此一举。殊不知,这对京中的百姓而言又是一剂定心丸!

民畏兵已久,京中百姓几乎已不敢奢求这世道里还有什么公义之师,只求接替叛军的不再是土匪强盗就足以让他们烧高香了。可两军竟然主动退出城内,扰不扰民尚在其次,这却是一种坦荡的表态——他们绝对无意冒犯京中的百姓。

这对京中的百姓而言更是意外的惊喜!

天知道,昨晚看到延州军和蜀军撤离的时候,有多少老百姓望着他们出城的身影,想起过去一年的种种遭遇,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是以今日朱瑙和谢无疾刚一进城,就受到了京中百姓的夹道欢迎。

京中宽敞的主路原本可同时通行三四辆马车,此刻却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经过叛军的洗劫,城里早没有什么富裕的人家了。然而老百姓还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许多东西来送给延州军与蜀军,以表达谢意。有人送陶罐,有人送衣裳,有人送被褥,有人送毛笔……送的东西千奇百怪,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却全是百姓们的一片心意。

朱瑙和谢无疾自然是不肯收礼的。两人的卫兵队一面护着两人前行,一面婉言谢拒热情的百姓。

“乡亲们,东西都拿回去吧,朱府尹和谢将军不需要这些。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老百姓哪里肯依?一个个仍伸长了胳膊努力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财物往里递。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就连卫兵队也挡不住。颇有几个百姓冲破了阻碍,来到谢无疾与朱瑙的面前。

谢无疾骑在马上,因唯恐马蹄踏到路人,不得不一面控住缰绳,一面还要推开已经挤到他身边的人,便是带兵作战时亦少有这般局促狼狈的。他的手刚一松开马缰,一不留神竟被人往手里塞了东西。

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心里多出来一枝细细的梅花枝。再一抬头,原来递给他花枝的是个被父亲托在肩上的孩子。

那孩子骨瘦嶙峋,两颊都凹下去,头枯黄,身板如柴,年纪已不小却仍难辨男女。然而那一双眼睛却黑黝黝的十分明亮,仿佛夜晚的星辰。小孩的手里还攥着另外一枝新折的花枝,目光望望谢无疾,又望望朱瑙,想来另一枝花枝是要送给朱瑙的。

谢无疾也不知怎么的,心念一动,忽然向那孩子伸出手去。那孩子一怔,竟也下意识地将花枝递了过去。

谢无疾接过,手里便有了两支梅花。他稍稍比较了一番,想必这两枝花枝刚折下的时候都是开满花苞的,只是被人群蹭挤,花瓣已落了大半,荒芜中仍留有一份生机。

他将花朵更少的一枝斜插|进自己的衣襟里,另一枝转手递给朱瑙。

朱瑙也被人群挤得有些狼狈,面前忽然多了一朵梅花,抬眼才看见是谢无疾递过来的。他愣了一愣,瞧见谢无疾胸口别的花枝,又看见不远处满脸殷切的孩子,不由一哂,同样将梅花插|入衣襟内。

老百姓们仍围聚不散,七嘴八舌地向两队人马问话。

“朱府尹,谢将军,你们会接管京城吗?”

“对啊对啊。如今皇帝死了,朝廷里的官员也都没了。朱府尹,谢将军,你们赶走了叛军,是不是该出将任相?你们一定是好官!”

“朱府尹!朱府尹!朱府尹!”

“谢将军!谢将军!谢将军!”

老百姓们兴奋不已,恨不得将朱瑙和谢无疾从马上拉下来抛举。待众人的嘈杂声稍稍轻些,却听朱瑙道:“我乃成都府尹,蜀中的百姓仍等着我。待料理完京中之事,我便要回成都去的。”

此言一出,老百姓们大为吃惊,忙争先恐后地挽留起来。

“朱府尹,你不能走啊!”

“是啊,你留京城吧!你比朝廷里那些官都好!”

“蜀地的百姓是人,咱们难道不是吗?你若走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谢将军呢?谢将军会留下来吗?”

“谢将军不能走啊!”

对于老百姓们的询问,谢无疾并未表态,骑在马上继续缓缓向前腾挪。

人群之中忽然又有人大声喊道:“朱府尹,你当真是先皇的子嗣吗?你也是皇亲国戚吗?”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周遭的人全都听见了。百姓们错了一瞬,瞬间炸锅了!

“什么?先皇的子嗣?”

“朱府尹竟然是皇亲国戚??”

“你们难道都没听过这传闻吗?”

“什么传闻,你们在说什么,快详细说说啊!”

“据说朱府尹是先帝宫中后妃所生,因遭奸人迫害,才送去民间养大的。”

“果真??那、那岂不是……”

京城与蜀地到底距离甚远,又有山川阻隔,因此关于朱瑙那扑朔迷离的身世,已在蜀地关中一带传得沸沸扬扬,京中百姓只是略有耳闻,听说过的人并不多。今日那人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才使这消息传开了。

人们顿时哗然不止。

如今小皇帝已死,国主之位空悬,若朱瑙当真有皇室血脉,那可非同小可啊!

人人脸上写满错愕、惊喜等神色,就连谢无疾也在听到那话时微微顿了一顿,将探询的目光向朱瑙投去。

谢无疾自然是听说过朱瑙那离奇的身世的。不过这么久以来,只有民间捕风捉影的传闻,却从未听朱瑙自己主动提起过。是以他几乎都已忘了这桩事。而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被提起来……难免有些微妙。

他心中转瞬迸出许多猜想,又朝着方才喊话的那男子望去。只是人群熙熙攘攘,喊出那话的人早已淹没于人群之中,不可寻见了。

再看朱瑙,朱瑙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仿佛没听见那人的问话的似的,神色仍如往常一般,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在笑,忙着牵引自己的马匹。

倒是他身边的惊蛰忽然吊起嗓门,高声道:“诸位乡亲!”

众人见惊蛰有话要说,忙止了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

惊蛰朗声道:“如今贼祸初平,京中混乱,朱府尹与谢将军念及民生艰难,特在城中设立九处岗哨,位于东南西北四门入口,与四条干道,及宫城西南门外。诸位乡亲若遇任何难处,皆可于岗哨处向两军士卒求助,蜀军与延州军士卒愿为诸位分忧解难。”

百姓们怔了一怔,即刻欢呼雀跃起来!

正如惊蛰所言,如今城中兵荒马乱,秩序崩坏,老百姓们的确有大把难处和麻烦事不知该找谁做主。有人愿管他们,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惊蛰又道:“朱府尹与谢将军眼下有急事需前往皇城,请诸位让开道路,让我等通行。若还有他事,可去岗哨处找我军士卒询助!”

他反复重申了几遍,老百姓们终于不好意思再挡在前路上,终于渐渐让出一条通路来。

朱瑙与谢无疾这才脱身,在众人的目送与议论声中,向皇城去了。

……

直到入了皇城的大门,身后跟随的百姓才终于停下脚步。

离了人群,谢无疾淡淡开口道:“朱府尹,方才那人是你安排的么?”

朱瑙笑呵呵地问道:“不知谢将军指哪一个?”

谢无疾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然则每一次他这么做都失败了。他道:“朱府尹当真不知么?”

朱瑙挑了挑眉,算知道了。他道:“我若说不是,谢将军信么?”

谢无疾眸光一闪,并不作答。

又往里骑了一段,两人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随从,并肩继续往殿上走。

谢无疾目视前方,平静地问道:“朱府尹,你到底是不是?”

这一回朱瑙没再问他是不是什么。只不过朱瑙也仍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谢将军以为呢?”

谢无疾:“……”

他心中情绪微妙而复杂,有些不悦。嘴唇翕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两人沉默片刻,朱瑙道:“谢将军问这些话,是想知道什么?”

谢无疾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扭头望向朱瑙。赖朱瑙那天生白净的长相,无论什么时候,他看起来总是人畜无害的。

却见朱瑙神色平和:“是真的,抑或假的,果真重要么?”

果真重要么?

其实不重要。

便是方惨死叛军之手的小皇帝,也是宦官们昔年从皇室宗亲中挑选出的渤海王之子。其实若论血脉排序,未必能排得到渤海王那一支,可他一样名正言顺地做了皇帝,只因他年幼无知,身世简单,背后无依。

归根到底,名正不正,言顺不顺,脱离不了一个权字,一个利字。

何为血脉是何?何为纲常?礼法又为何物?

当昨日诸侯军挡在谢无疾勤王的路上,谢无疾便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究竟错在了哪里。他本非守旧循礼之人,只是他以为想要平定天下,就必须借用礼法纲常。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昔日拥立小皇帝的宦官也好,昨日阻挠他勤王的各府军也好,这些人绝非抛却了礼法纲常,只是对他们而言,能够为己所用的礼法才是礼法,所有于己不利的纲常就不是纲常了,而且撇开了还得狠狠踩上几脚。

所以,真的或是假的,从来就不要紧。单看人何时利用,如何利用,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谢无疾虽明白这道理,心里却还是不大高兴。朱瑙神色越泰然,他心里就越不高兴。

两人继续往殿上走。

朱瑙问道:“谢将军,进去之前我们先说好。我很快要回蜀中去。京城里的这趟浑水你还想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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