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叠嶂,古木蓊郁。大散岭下,清姜河激湍奔流。此地风光极美,本是闲情逸致的消遣好去处。然而此时,所有身处此地的人都严阵以待,铁马秋风,一片肃杀之景。
这里便是位于秦岭北麓的大散关。古时周朝散国位于此,散关由此得名。此乃是关中四关之一,扼南北交通咽喉,一旦拿下此关隘,东可进关中、南可下川蜀,因此这里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不知多少有白骨掩埋于此,来时来年,尚不知还会有多少英雄命丧于厮。
此刻,谢无疾正站在城楼最高的瞭望塔上。狂风呼啸,吹得他的衣袂飒飒作响。他目视远方,天地交接之处已可见一片黑色幕布正在向他所在的方向飘来。
——那便是凉州军的队伍了。今日,他们就将对大散关起强攻!
绵延的城墙上下,延州军士卒有序地排列着,每个人的神经都牢牢绷紧,随时等候出击的命令。
凉州大军越来越近,直到接近城楼弓弩的射程范围时终于停下了。
气氛越紧绷。
凉州骑兵散开,中路的步兵们推着攻城器械继续前进。他们才是攻城之战的先头兵和主力。
然而当城楼上的延州是主角们看清下方的敌军步兵,霎时都变了脸色——那哪是什么凉州军啊?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弱,分明是被凉州军抓来奴役的普通百姓!其中甚至不乏许多妇孺和老人!!
须知攻城之时,最危险的就是第一批运送攻城器械的人,其中存活者往往不到十一。羊马墙后、城墙上、射楼上的箭矢会如雨点般向他们招呼,城中还有抛石机等待着他们。攻城器械每向前推进的每一步,都是用无数的尸体垒出来的。
控制弓弩的士卒们顿时气愤地捏紧了拳头。
瞭望塔上,谢无疾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的背后有人吸冷气,有人咬牙切齿地骂了声“该死”。那是他的传令兵们和程惊蛰。战事开始,朱瑙又将程惊蛰送到他身边来历练了。
然而无论旁人反应如何,谢无疾只是平静地望着下方。直到那些推攻城器械的老百姓进入弓弩的射程范围,他毫不迟疑地道:“放箭!”
他身后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一人出言阻拦。他们面前的固然是陇西和秦州的可怜百姓,可他们的身后,还有关中、蜀地乃至整个中原的百姓。他们必须做出抉择,并且不该有丝毫犹豫。
传令兵咬紧牙关,开始用力击打巨大的皮鼓。厚重的、密集的鼓声迅响彻城楼,瞬间,漫天飞矢向下倾泻!
被强迫运送的老百姓们顿时纷纷中箭倒地。
不远处,韩风先瞧见这一幕,登时失望地“啧”了一声。
他们是昨日到达的大散关附近,修整了一晚后,今日就开始起强攻。无论董姜还是他,都急切地想要攻下大散关。
用百姓做肉盾,是凉州军这一路过来的惯用伎俩。这不仅是为了减小军队的损耗,也是给敌人施加心理威慑。若是遇上心慈手软的对手,不忍下令攻击,往往延误了最佳战机,令他们能够轻易取胜。可惜谢无疾却不吃他这一套。
韩风先虽然失望,却也并没有太意外。他冷冷下令道:“继续。”
很快,凉州军又驱赶出一批新的百姓,让他们继续接力运送器械。
谢无疾自然也不客气,箭阵一刻未停,当运送队到达投石机的射程范围,又有数块巨石抛出,将几台推车砸得稀烂。
韩风先的脸色不太好看了。他恶狠狠道:“往前冲!谁敢后退一步,我杀谁全家!”
累累尸骨向前堆叠,午聪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叹了口气。程惊蛰则不忍地撇过头去,过了一阵,又硬下心肠,继续盯住战局。
冲天的血腥气与哭嚎声中,冲车和云梯终于靠近城墙。
延州军的鼓点声卒然变幻,密集的箭雨稍稍停歇,但很快,又一轮新的攻击开始了——火攻!
数枚油桶被从城楼上推下,落地炸裂,油花四溅。随即,一片片点燃的火箭从上方落下,一接触到油,火舌瞬间窜起丈高!
被烧着的士兵和百姓惨叫着四处逃窜,几架云梯也被点燃,开始燃烧。
韩风先急道:“出击!出击!”
这一次不再是百姓,凉州军步骑兵混合的阵列开始迅向城墙下方冲去!
当凉州军起全面进攻的时候,城楼上的箭雨忽然改变了路径,开始向上远射。同时,早已侯在羊马墙后的延州军士卒们喊声震天地冲杀出来,迎战凉州军!
双方很快短兵相接,战在一处。当凉州军的骑兵杀至,延州军的长矛兵立刻果敢地冲上前去,将骑兵刺下马来。凉州兵也同样英勇,长矛阵并未让他们退缩,落马的人只要还活着,立刻捡起刀继续向前冲杀,努力撕开矛兵阵列,以便后方援军攻城。
谢无疾在城楼上,韩风先在后方的高地上,两人都密切地观察着战局,不断号施令。双方的士卒根据他们的命令不断变换阵型,以找出克制敌人之法。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
然而没过多久,延州军便明显地占了上风。
攻城方本就处于不利境地,城墙上密集的箭雨与滚石让他们的援军难以为继。凉州军这一路走来之所以能快攻城掠地,一则他们手段残暴,敢反抗者他们便肆意屠杀,使得其后的敌人往往心生畏惧,未战先败;二则他们攻势凶悍,士卒勇猛,一旦敌人稍加犹豫或士气低落,便被轻易攻破。
可惜当他们遇上谢无疾,终于踢上了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