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和张灵的饮茶声,良久没有人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陶北终于缓缓道:“依先生所见,若我能使国祚延续,那各路诸侯便会臣服于我么?”
张灵不自觉地摸了摸手指:“将军,如今这时局,以利诱之,总好过以武降之。”
刚刚他还口口声声说各路诸侯会主动臣服于陶北,实则只是客套话而已。那些小诸侯虽说无缘争霸,只能夹缝求生,却也会精明地选择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不过以利诱的手段降服对方,确实好过大动干戈地兴兵讨伐,这句是实话。要知道如今三大诸侯中,陶北虽然占了国脉所在的中原之地,但他却是最穷的一个。这些年就数中原战事最多,曾经富庶的土地早已打的千疮百孔。陶北不缺战火中淬炼出来的精兵强将,却无时无刻不为军费发愁。
利诱啊……
陶北又是良久不言,垂着眼似在细细思索。
少顷,张灵又道:“依在下所知,长沙的孙湘与朱瑙有旧仇。当初他便是输在了蜀军的手下,两员大将叛逃,损兵上万,元气大伤,这才从一方霸主沦为小诸侯。拉拢此人应当最容易。”
又道:“金州的赵芜,此人极好女色。他手下最器重的一名幕僚名叫钱茗,珍爱玉石器玩。赵芜对钱茗之计往往言听计从。将军不如给那赵芜送去几名窈窕美人,再给钱茗送一批珍贵玩器,便能让他们心向将军。”——这些都是张玄当初通过玄天教打听来的消息。因着玄天教的缘故,他的消息比旁人要灵通不少。
当然,这些都只是用来收买人心的小恩小惠。最关键的,还是要扶植新皇帝上位,让那些旧日权贵相信自己的尊荣能够延续,自然就不会再拼死斗争了。
张灵如此这般分说了一番,陶北一一听了,认真记下。
直到天色已晚,外面只余空蝉鸣叫,陶北终于起身告辞:“今日多谢先生教诲。”
张灵起身相送:“将军客气了。”
陶北客客气气作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陶北走后,张灵回到屋内。小和尚还在角落里打坐。
张灵走上前去,懒洋洋道:“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念经?一天了,不觉得乏么?”
小和尚没有做声。
张灵等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片刻,才发现小和尚已经念经念到睡着了,头微微低着,呼吸安宁静谧。
许是察觉到了张灵的靠近,小和尚忽然惊醒过来,茫然地揉揉眼睛,吸回嘴角留下的涎水:“师、师兄。”
张灵一阵好笑,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我们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小和尚茫然道:“什么话?”
张灵早知他呆头呆脑的,势必对这些不感兴趣,意兴阑珊道:“说让你当皇帝的事呢。”
小和尚懵懂地眨眨眼,显然不懂也是多大的一件事。他好奇地问道:“师兄,当皇帝和做和尚有什么区别?”
张灵“哈”了一声:“当然有区别。做皇帝能吃饱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牛羊猪鸡,山珍海味。没有戒律管着你,也没有老秃驴欺负你,更没人敢打骂你!这天下的男男女女,凡你看上的,用不着眼巴巴给他们献殷勤,你与他们睡一觉,他们都的感恩戴德,因为那是你恩宠他们。”
小和尚还不懂得后半句的意思,只想了想前面半句,就忍不住咽起了唾沫:“那,当皇帝,岂不是大好事?”
张灵却皱了下眉头:“那可未必。当皇帝也有不好的地方。当和尚的时候,你拿一个化缘的破碗,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了皇帝,可就什么都由不得你了。你想做什么,总有人跟你反着来。你自己花一天功夫就能做好的事,别人花三个月的功夫还给你弄得一团乱。”
小和尚不明白这算是多大的麻烦。他歪着脑袋又想了想,问道:“那,要是做了皇帝,我不用饿肚子,我能叫大家也都不用再饿肚子么?”
张灵一怔,以为他还记挂着故乡或是哪座寺庙里的人,反问道:“大家?你想叫谁不饿肚子?”
小和尚老老实实道:“我想叫天下所有人都不用再饿肚子了。饿肚子不好受。”
张灵:“……”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屈起手指往小和尚脑袋上弹了一下:“你有这想法,只能当个天天诵经念佛的傻和尚。。”
小和尚哎哟一声,揉揉脑袋。再抬起头时,张灵已回屋休息去了。
……
另一边,陶北披星出了南院,向身旁的随从吩咐道:“让人去查查汾阳侯那一脉,看能不能挑出一两个厉害的,找人写点故事吹捧吹捧。”
随从闻言惊讶道:“将军真决定让那个小和尚登基?”
陶北简单地“嗯”了一声。
“朱新”所在的浔阳侯一脉,一直都比较默默无闻。想要让天下人接受这位新皇帝,少不了需要给这一脉添添颜色。从这一支里找出几个较有作为的,找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好好吹捧一番,最好再在族谱上动点脑筋,把他们与先帝的亲缘拉得更近一些,到时候朱新上位的时候就更显得名正言顺了。
随从忍不住劝道:“将军……那张灵独自带个小公子来此,什么事都全凭他自己说,焉知他不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陶北道:“不是派人查过了么?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其实最初在得知朱新的身份后,陶北就隐约动过类似的念头,于是他立刻命人去调查了朱新的身世。张灵拿出的代表皇家身份的信物是真的,浔阳侯一脉在战乱中流离失所也是真的,至于其他的……在这乱世里,什么都是一团混乱,本身也找不出更多证据。
那随从道:“可是……”
陶北看了他一眼,那人顿时偃旗息鼓,说不下去了。
其实真的假的又怎么样?他们选皇帝,又不是真的在乎那人是不是朱家的血脉,哪怕抓个姓王姓李的来,硬说姓朱也行。捧一个朱家的皇帝无非是陶北在目前的形势下统一天下所必要走的一步而已。
其实立朱新做皇帝,陶北也并非十分满意。毕竟朱新的年纪稍有些大了,十一二岁虽还算懵懂无知,可再过四五年就就有了自己的主见。而倘若能找个三五岁的幼儿,未来少说十几年里都能高枕无忧。
但朱新也有几个好处。一则他是流落来此的,身乎已无亲眷,也就没有了靠山和指着他吸血的蛀虫,任人揉扁搓圆全无反抗之力;二来,临时再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少说不得拖上一年半载,而朱新就在手边,随取随用,最是方便;三来,这个张灵,确实智计过人,陶北对他很是重视。倘若把朱新拱上帝位,这张灵从今往后应当会对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件事确实不能拖下去了。他今天来找张灵,就是想试探张灵的态度。他这里稳定了中原,朱瑙那边也搬回了汉中,双方的争斗即将正式展开,他要抢在朱瑙之前把其他的诸侯势力争取过来才行!
陶北已然下定了决心,不再多言,只吩咐手下尽快找自己吩咐的去准备,便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