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娘似是问询,似是尖吼,似是用光了沈夫人全部的力气般,“老爷……老爷他……”便再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
沈老夫人在钱嬷嬷的搀扶下撑起半边身子,伸出苍老枯皱的手拂过沈夫人混乱的发髻,声音略带着嘶哑与疲惫,安慰道:“会无事的,会无事的,明日起,府中女眷随我入伽隐寺祈福,直到珏儿,直到珏儿归来。可好?”
沈清婉只知沈老夫人对孙辈疼爱,却从未见过祖母母亲这般,心中疑惑,却也未曾多思。
见沈老夫人对她和沈文昊招手,二人与温亦芙便上前扶了沈夫人回院子了。
一到屋内,沈夫人便如整个人脱力般瘫了下去。
“母亲,”沈清婉轻轻柔声唤着,“娘……”
沈夫人抬起泪眼看了看女儿,听沈清婉道:“娘,明日要去伽隐寺。婉儿与你一同打点下可好?”
边上的沈文昊听得这话也是心头触动,悟出了妹妹的用心。
沈夫人绝望与痛苦交织,如何安慰都不会有一丝好转,而无能为力的悲哀,恰恰是最无奈痛心。
此刻说什么安慰之语皆是无用,唯有让沈夫人觉得自己能为之做些什么才能让她从这般心绪里挣脱出来。
果然沈清婉的话音刚落,沈夫人便似眼神中有了丝人气,掩了掩眼角说:“是,婉儿说的是。”说着便招呼起丫头来。
沈文昊见状,忙让沈夫人坐下道:“让芙儿打点就是,您看着有什么不妥的再改,如何?”
沈夫人垂首无力地点点头。
“婉儿,你随我来。”沈文昊却是话头一转,叫了沈清婉随他走。
沈清婉听罢亦是一愣,随后便无话跟了出去。
“哥哥有事与我说?”沈清婉随沈文昊走了一路,见四下无人,便问道。
这些日子来熟识了,两兄妹关系也是好了不少,倒是有话就说,不客客气气了。
沈文昊停下步子,转身面对沈清婉,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让沈清婉犹疑起来,有记忆以来,兄长从未曾这样有话不直说。
“婉儿,我有两件事与你说。”
“哥哥请讲。”
“你许是已经不记得,二叔二婶从来与父亲不睦,只因,”沈文昊不知该不该讲,故而顿了顿还是定了心道,“只因二叔与父亲小时打闹,父亲误伤了二叔的腿,至使二叔从小留下了残疾。”
沈清婉微微瞪了眼,她只见二叔嚣张气焰之相,也留意了他的瘸腿,却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不然父亲与二叔都是祖母亲生,祖父怎会只带着父亲习武练功,出生入死,二叔却连把刀都未曾拿过,”沈文昊继续说着,“这是父亲最深的内疚,故而不管二叔如何,从不允许我们说什么。就当是……”
“就当是欠他的吗?”沈清婉冷冷打断。
沈文昊见妹妹语气冷冽,知她还在为方才之事生气,想轻声劝道:“婉儿……”
“哥哥不必说了,”沈清婉打断沈文昊的话,“即使父亲欠他的,先不说这半辈子还了多少富贵安乐给他,母亲呢?母亲欠他什么了?今日母亲那个样子,他们两口子说的可是人话么?”
沈文昊岂能不知,身为儿子,见母亲这般难受如何不痛。
只是父命难为,此刻也只能暗叹一声罢了。
“对了,哥哥,”沈清婉似是想起什么般,问道:“虽说父亲生死未卜,但毕竟父亲身手稳健,多年沙场征战,即使母亲担忧,她怎会如此……母亲平日不是不冷静的人啊。”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沈文昊叹了口气,“你这真是忘得够干净。”
“……”
“多年前,祖父殉国那一战,出征前,曾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在国公府外跪了一夜,只为劝祖父莫要出征,出征……必亡。”
沈清婉听得这话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皱着眉问道:“这……”
“众人自是不信,虽说不吉利的话不愿意听,但祖父父亲要出征,不愿意门前闹事。母亲亦是好心赏了那老乞丐一顿饭,只说多谢老人家关心。”沈文昊继续说着,“那老乞丐看着那顿饭,一口没动,只默默了许久,与沈夫人小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了。”
沈清婉好奇道:“那老乞丐说了什么?”
“说母亲心善,他愿意折命再多嘴一句,此番祖父不该去,父亲也不该去,父亲若平安归来,以后也会战死沙场,且尸骨无存。”
沈清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母亲撕心裂肺的样子是为何而来,心中却还是存了深深的疑惑。
“即便如此……沙场刀枪无言,要说一人征战此去无回,也是极有可能言中的。这回父亲下落不明,许也只是巧合罢了……”沈清婉喃喃说着,似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
“是,自然可能是巧合,”沈文昊道,“可是母亲,她如何承受得起丝毫的巧合了?”
“我明白了。”沈清婉低头应了,她已然明白自己兄长的意思,祖父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身手极好,经验丰富。
而那老乞丐说祖父会战死沙场,祖父便战死沙场,这……
即使是巧合,除非父亲平安归来,不然母亲只怕是要日夜不安了。
这个老乞丐,沈清婉心里暗暗咬牙,拿不准是善是恶,只能恨他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