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走起霉运,喝口凉水都碜牙。
卓布泰在走霉运,他怎么也想不到,所率三千精骑,攻这么一座小城,到了攻不下不说,损兵折将的程度,直令他心底发悚。
倒不是怕拼命,而是卓布泰在担忧回去该怎么述职。
也对,就算最后攻破了邳州城,所率精骑折损过半,这也不是一场可以邀功的胜利啊!
当然,此时已经顾不得了,打从斩杀信使下令攻城的那刻起,卓布泰已经属于是破罐子破摔了。
可以说,卓布泰在拼命了,不但拼城中守军的命、他自己手下的命,还包括他自己。
不足丈高的夯土城墙,经历两日激战,在第三天清军发了疯般地狂攻中,东门靠右一端,终于崩塌一角。
夯土墙一旦有一处坍塌,后果是连续性的,它会慢慢地自坍。
而卓布泰甚至不愿意等待墙体自己坍塌,他在发现缺口那一刻,立即下令,总攻缺口。
这道命令其实是“帮”了守军的大忙。
其实只要再晚上一刻钟,城墙上守军就溃了。
七百多人打到现在,能站着的只有百人上下,面对着清军十倍于己的强攻,再强悍的心理也会被现实击毁。
活着的守军,没有人认为自己能幸运地活过此战,他们已经绝望,只是在下意识地组织反抗、抵挡。
李溥兴在笑。
他靠着城楼的台阶上,用他自认为沉着地微笑,鼓励着他的手下继续作战。
李溥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背对着手下的后背,中了一刀,虽然不知道伤重到何种程度,但李溥兴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在迅速流失。
他不得不以刀拄地,让自己慢慢坐倒在台阶上,不顾伤势疼痛地将背紧抵着台阶,为得就是不想让伤口淌血,因为淌血会让麾下将士,分心!
他已经没有力气喊话了,说话都做不到,所以,他在笑。
笑是一种无声的鼓舞,只是,这笑太渗人了。
守军已经顾不上他们的主将了,几乎每个人都被二、三个敌人围攻。
这已经是第四次被清军攻上城墙了,但这次不同,他们,快撑不住了。
当那个“质问”李溥兴当了几年兵的士兵,被鞑子的弯刀削去了左臂,在同袍舍命遮护下,滚爬着爬到李溥兴面前几步远,哽咽道:“团副……这次是真守不住了……动手吧!”
李溥兴还在笑,可他的眼中,豆大的泪滴滚落。
他,舍不得啊!
多好的士兵啊!
多好的河山啊!
还有……父亲、兄弟、妹妹。
还有吴王殿下说过的,将来那个如梦幻般美好的世界。
“咻”,一杆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地贯入了那士兵的后背,将他盯在地上。
士兵惊惶的眼神慢慢黯淡,直愣愣地看着李溥兴,仿佛在说,“……动手吧……团副!”
李溥兴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他的手中,牢牢地捏着一支管状物,只要定睛看去,就能分辨出,这是一支寻常的火折子。
李溥兴不再笑,他的嘴里渗出血沫,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他奋力转身,转身之际,依旧留恋地望向正在激战的战场,他渴望有奇迹出现,不会别的,就为四营,别一战死绝了!
可李溥兴失望了,就在他一瞅之间,背对着自己的守军又少了几个。
李溥兴嘟哝着叹了口气,开始向台阶上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