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漫长的寒暄与客套,韩孺子不得不承认这次突然袭击彻底失败了,殷无害还是巍然不动,冠军侯的优势也没有因此减少。
英王开始打哈欠,宰相不仅老而无趣,屋子里还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药味,他一点也不喜欢,于是频频看向东海王,希望他能带自己离开。
掌灯时分,殷家长子和几名侍妾退下,宰相殷无害坐在软榻上,给四名拜访者上了一“课”。
“我老啦,早已不堪重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希望能够看到大楚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到时候我也能归印还乡,耕几亩田、栽几垄花草,含饴弄孙,享受几年天伦之乐,然后去见武帝、桓帝,向他们俯首请罪,说一声‘罪相无能,尸位素餐,惹来无数天怒人怨,与人间皇帝无关。’”
殷无害长叹一声,潸然泪下,“我知道,外面传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好像我殷无害手掌乾坤,能够偷天换日似的,可我只是大楚宰相。宰相之职仿佛湖池,河水暴涨,则分流之,河水下降,则还流之。宰相无它,为皇帝分忧而已,偶尔接过重任,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待时机到来,立刻交还重任,对一名宰相来说,这就是最高荣誉。”
英王再也忍受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对东海王说:“咱们走吧,他快要死了。”
殷无害大笑,随即咳了两声,“老朽无趣,英王殿下海涵。”
韩孺子不甘心,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起身告辞,请宰相安心养病。
英王早盼着这句话,拉着东海王就往外走,韩孺子与冠军侯随后。
“倦侯真会用人啊。”冠军侯出门之后笑道。
“英王?他是自己找来的。”
“不不,我是说杨奉,想不到他为倦侯留了这么多招数,看来是我无能,杨奉从一开始就不愿在我这里物尽其用。”
韩孺子笑了笑,杨奉没那么忠心,他其实是在比较之后,才决定再次辅佐倦侯,如果能在冠军侯那里得到重用,这名野心颇大的太监,绝不会选择弱势者。
冠军侯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一切早已注定,杨奉对自己从来就没有过真心。
英王与东海王已经跑出大门,殷家人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近,冠军侯还是不能忘怀杨奉,说:“无论如何,韩氏子孙不能互相残杀,倦侯尽管出招就是,只要不违反规则,我都能接受,日后还会封你为王,你好像比较擅长作战,我就将你封在北疆为王,为大楚阻挡匈奴人。杨奉不姓韩,只是一名太监,请倦侯转告杨奉,普天之下,并无二心者的立足之地。”
韩孺子笑道:“冠军侯差矣,刚刚还说杨奉将奇招妙计都留给了我,正说明杨奉忠贞不二,一心辅佐于我,何来‘二心’之说?”
冠军侯脸色一寒,韩孺子扬长而去,心中感叹,冠军侯好对付,大臣才是麻烦,他们宁愿辅佐平庸的冠军侯,也不想重立废帝,废帝表现越出色,大臣的畏惧反而越重。
光是笼络萧声还不够,韩孺子必须表现出更多的宽宏大量,以示群臣废帝再次登基之后,绝不会采取任何报复措施。关键是如何让大臣们相信,韩孺子决定今晚要与杨奉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大门外发生小小的骚乱,英王跳上马,在杜穿云的保护下,冲出人群,疾驰而去,数人跑在后面,乞求英王停下,又慌忙找马、上马,紧追不舍。
东海王笑着说:“袁子凡刚赶到。”然后压低声音,“他还真是那个……”
街面上叫喊的声音当中,有一个属于袁子凡,果然比其他人尖细一些。
韩孺子心中一动,没说什么,与东海王上马,向殷家人告辞,走出巷子之后,韩孺子对东海王说:“有没有这种可能,袁子凡根本不是望气者?”
“嗯?什么意思?”
“顺势而为,这是望气者的最常用招数,可能只有极少的真正望气者,其他人,像袁子凡、鹿从心这几位,都是身份特殊,于是被拉拢过去,然后才获得望气者的名头……”
“我明白了,你说的有点道理……袁子凡、鹿从心明明没什么辩才,林坤山稍好一些……”
前方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惨叫。
入夜不久,街上行人还很多,惨叫声很快传开,行人纷纷向出事的地方拥去。
韩孺子与东海王策马快行,东海王挥鞭打出一条通道。
街心上,一匹马倒在地上,身下压着两个人。
袁子凡和几名仆人先赶到,正站在旁边,个个呆若木鸡,袁子凡扭头看向倦侯和东海王,突然说:“这就是你们做的好事!”
被马压住的两个人一动不动,有人提来灯笼,照亮街面,众人看到鲜血正缓缓从两人身下流出,与融化的雪水混成一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