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启年的质询,思博只能保持沉默。
这是他最大的软肋,老管家高天行虽然从母亲那里得到了部分资料,却并不完整。有相当一部分在家庭动荡时期遗失了,高天行拿到的,只是病毒解决计划中残剩的三分之一。
“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人就在夏威夷、犹他州和波多黎各进行过多次海上与6地生物武器试验。此类试验最初是在日本进行,当时的试验对象是植物,以手动风箱式喷粉器播撒培养液,大面积散播稻瘟病病菌,阻碍水稻生长。这种实验很快转移到了**生物方面,美国政府也秘密授权相关机构在世界范围内收集人种基因。亚洲的华人、欧洲的雅利安人、中东的阿拉伯人都在此列。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计划,大量非军方机构参与了项目,孟山都公司、ncp还有美国国家医药总局,都是其中的秘密成员。计划有着明确的指向性:通过研究竞争对手的基因组成,寻找并现其基因特征,从而研出具有针对性的诱变基因药物、食品,使特定人种群体的基因产生变化,从而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你父亲是个天才,你母亲是天才身边最优秀的组合搭配。他们两如果换个研究领域,比如钢铁、轻工、能源之类的项目,肯定能获得极高的成就。遗憾的是,他们偏偏选择了生物领域。而且,你父亲恰恰知道了病毒存在的问题,也知晓美国方面有这么一个基因战计划。虽然了解到的相关信息并不全面,却也足够了。”
王启年的目光平和,但每次与其对视,思博总有种如同被刀子剜刻的感觉。
“你父亲的解决方案并不复杂,也很特别。他提出:我们应该与美国方面合作,利用已有的基因数据,选取出一百万至两百万左右的人群,分别投放在世界各地的大小城市。这些人必须接受医疗卫生和军事部门的严格监控,确保他们在指定区域内活动。当然,被选中者自己并不知晓内情。他们必须以普通人身份存在,政府会给予他们最优厚的待遇,最良好的生活条件和环境。”
听到这里,思博不禁脱口问道:“为什么?”
他从未听过这些。但是“被选中者”几个字却是非常熟悉的。在高天行手里的那部分残剩资料当中,就曾经出现过。
王启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表情变得很是感慨:“从病毒爆到现在,一百多年过去了。作为完整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对于病毒,你的理解和感受应该比其他人多得多。”
思博缓缓地点了点头。
“病毒无法在自然环境下长时间存活,它们必须在释放后的半小时内,寻找最为适合的寄主。从生命的源头来看,人类最初的形态其实也是病毒。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为我们目前的形态,其中经历了无数次淘汰和演化。从这个意义上看,外来病毒无疑属于入侵者。它们直接占据了人类身体,打死改造感染者体内的环境,从丧尸到类人,再从类人到变异生物,它们适应环境的能力其实就跟我们对生活目标的追求差不多。不同的是,我们努力工作以挣到更多工资,能够让家人和自己过得幸福。病毒却是一次次操纵寄主不断演化,从而变得更加强大,生存几率也成倍增加。”
王启年咂了咂嘴,问:“告诉我,馒头和米饭,哪种食物你更喜欢?”
思博实在太老了。不过,即便是年轻人,恐怕也很难适应王启年这种天马行空,前后问题之间没有丝毫关联的谈话方式。尽管不明白这问题与父亲之间有什么关系,思博还是面色阴郁地回答:“我是北方人,喜欢吃馒头。”
“那就对了”
王启年笑了笑:“病毒也是生物,是生物就会挑食。狮子喜欢斑马和羚羊,猴子喜欢新鲜水果,病毒虽然不是以人类为食,却会根据目标个体的身体状况作出选择。总的来说,病毒先选择的寄主,是身体较为强壮的男性,o型血和h型血者优先,生育能力良好的女人比未婚少女更受欢迎。反过来,孩子和老人被感染的几率就低于百分之五十,有些病毒数量稀少的城市,感染几率甚至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
思博已经听懂了王启年想要表达的含意。他看过父亲留下的文件,王启年的确没有撒谎,这种解释把残破文件中意义隐晦的字句连接起来,使整体内容变得完整。
“……被选中者,竟然是为病毒准备的?”
思博心若死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的计划一直没被接受。将整整上百万人当做诱饵,这的确是无比疯狂的想法。
“平心而论,你父亲的计划其实是最完善,也是最优秀的反制措施。”
王启年的声音再次响起:“集中全球力量,把一百万人喂肥养胖,使他们成为病毒最喜欢的寄主。由于事先布控,这些人的活动范围都被限制在固定区域,不需要花费太大力气就能清除病毒威胁。即便偶尔有泄露的可能,也仅仅只是小概率事件。如果计划需要做得更加完备些,还可以增加被选中者的数量。两百万、五百万、一千万……只要牺牲掉这些人,能够活下来的,仍然还是大多数。”
“很残忍不是吗?是不是觉得难以接受,觉得你父母高大光辉的形象在瞬间崩塌?”
看着沉默不语的思博,老胖子没心没肺“格格格格”笑了起来:“科学家其实是世界上最冷酷无情的动物。我们很少考虑,甚至从不考虑研究成果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只是单纯看到科学对生活与环境的改变。我能够理解你父母当时的想法,与整个世界全部人类毁灭相比,区区几百万人的死亡其实很划算。当然,事情也许会出现变化,病毒对寄主的选择很可能会扩大到其他人群身上。可是作为行之有效的预防措施,的确值得一试。”
思博的声音变得沙哑:“那为什么你们没有选择我父亲的方案?反而对我父母进行迫害?”
“我们当时已经掌握了建造基地市的相关资料。在那种时候,集中人力物力建造基地,是压倒一切问题的根本。你父亲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却不是一名合格的决策者。何况,对于病毒,我们知道的不是很多。贸然实施计划,把数百万人置于监控管理之下,很容易引大规模混乱。我们时间有限,不可能进行这样的尝试。”
思博感到身体里有某种东西“砰”的一下裂开,变成无数碎片,无论他如何努力拼接那些碎片,却再也无法恢复原样。
“你父亲当时很绝望。我和很多人一起对他进行劝解,他却一直保持固执。最后,他选择了从科学院楼顶跳下去。在最后的那几分钟里,他一直在骂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已经对他进行过详细解释,但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喷着唾沫骂我是刽子手,是魔鬼,是毫无人性与良知的冷血怪物。”
王启年心平气和地看着思博:“当时,你父亲的事情闹得很大,政府高层已经注意到他可能引的种种社会问题。你和你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纳入监管。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思博才慢慢抬起头。他虚弱而惨淡地笑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原本可以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王启年多少知道一些苏浩与思博之间的事情。老胖子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说:“那可不一定。时间是改变问题的最佳良药。苏浩那混蛋不是小心眼的人,人老了,恩恩怨怨也就看得淡了。”
思博想要张口回答,一股冷风猛然灌入,刺激着他立刻开始剧烈咳嗽。来自肺部与喉咙的刺激简直难以忍受,他不顾一切地咳着,很多血从嘴里喷溅出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变得弯曲。等到他大口喘息着慢慢平静下来,胸前的军服已经被血水和唾液浸透,鼻孔和嘴唇周边到处挂满了鲜红色的液体。
王启年怜悯地看着他:“你注射的抗氧化生理修复液实在太多了。你活不了多久。三个月,也许更短。”
“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思博用力喘息着,两边鼻孔不断吹出血红色的泡沫,说话声也带有浓重的鼻音。他用双手死死抓住轮椅,尽量把身体撑起,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院长……你,能满足我最后的请求吗?”
“院长”两个字,使王启年的面皮微微有些抽搐。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老胖子真的很难想象,这种尊称居然是从思博这个及其骄傲的人嘴里说出。
这表明他真的对过去感到痛悔?
或者,是临死前的忏悔?
也有可能是虚假的表演,为了掩盖潜藏的真实目的?
但不管究竟是哪一种,王启年都觉得应该看在“院长”两个字的份上,至少要耐心听完思博最后的话。
“我,我要向他道歉。”
思博似乎看透了王启年脑袋里的想法,他一字一顿地低吼:“我,我愿意……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代价”
当卫兵推着轮椅把思博送出去之后,院长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王启年抱着双手,身体仰靠在高背椅上一言不,默默注视着眼前那片空荡荡的地板。
思博的确是走到了生命尽头,但只要自己愿意,他仍然可以活下去。半机械半生化人只是看起来令人恐惧,实际上,不过就是另类形态的活人。
生物战争结束了,人类社会也产生了新的变化。科学院也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无论是那些新建的城市也好,或者被放逐的“黑色工蜂”也罢,人类的生存格局正在悄悄改变着。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火星和月球上的那些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