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林一时语塞。
眼见那边两个看舆图的不曾开口阻止一下,便也不再说话了。罢罢罢,左右她若是当真有危险,有人比他更急。
他看了眼张解。
这人眼下都不急,应该没什么事。
……
行馆外才是真正的山西路。
甫一踏出行馆,裴卿卿便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松气,这其实很奇怪,这山西路的样子,来的那一日,在马车里她已经见到过了。
屋舍低矮简陋,街上行人面黄饥色,一眼望去,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甚至比起路上途径的古通县还要不如。
乔小姐说过,作为一个要塞之地,山西路的状况看起来名不副实。当然,这不是她裴卿卿最关心的地方,她只知道这种地方应当没什么点心铺子,相比而言,行馆里的厨娘手艺兴许更好一点。
可纵然知道这里没有她喜欢的点心,她还是觉得走出来更好。
外头再破旧,也比精美的牢笼要好。
裴卿卿拉住乔苒的手,向前走去。
乔苒眯眼看向出现在眼前的山西路,任着裴卿卿拉着自己带路,顺带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座整个山西路最大的城池。
从舆图上看,这座城池地处几州要塞,来往商贩络绎不绝,可自匪患开始之后,过路的商贩便越发稀少,也直到近些年山西路府尹钱周上任之后,情况要好一些。
至少路上也能看到偶尔几个妆容打扮不似本地百姓的过路商贩了。
这些商贩也全然没有在山西路当地久留的意思,多是在城内几家挂了官府旗幡的客栈入住,待买好了干粮,备足了水与马草之后便离开了。
做生意的商贩当然不会在这等又乱又贫瘠的地方逗留,这地方无利可图。
自小长在长安,习惯了盛世的裴卿卿拧着眉头看着周围,街边干瘦饥黄的女孩子同她年纪差不多大,却手里捧着一只磕了一角的陶碗在乞讨。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街道两边聚集了不少这样的孩子,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她看的有些不舒服。
“这地方不能治理吗?”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手,踮起脚凑到乔苒耳边轻声道,“我娘说过什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这地方为什么不行?”
她未必全然懂那些个治理百姓的大道理,可隐隐有种感觉,好似这地方本不该这么贫穷的。
“你说的不错。”乔苒笑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周围,目光冷然,“就算不靠两边的崇山峻岭,光这样一个南来北往的要塞之地,做做过路商贩生意,交换特产一流按理说也不至于将日子过成这样。”
所以,山西路成了这个样子,一府府官自然问题重大。
她从不是什么性情冲动之人,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去轻易的对一个人下结论。不管如何,山西路治理成这个样子,作为一府府尹的钱大人定然有问题。可钱大人的诸多举动却又委实让人看不明白。
譬如,前三任府尹都“离奇”的死了,甚至在朝堂上还被人称为山西路“风水不好”,如果她是钱大人的话,这等时候非但不会跑,还会乖乖的在大牢里呆着,免得自己也“离奇”死亡。
至少,在周世林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之下,性命应当是无忧的。
“来来来!”一道吆喝声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道路两边的行人在这一声吆喝之后纷纷侧头望去,乔苒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但见前方路口有人搬了一只铁锅出来,拿着铜锣敲了敲,喝道:“来来来,看戏法看戏法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来来来!”
铜锣敲得人浑身一震,也将原本了无生气的行人们惊的吓了一跳。
几个乞讨的孩子被赶去了一边,一边瞪他,一边却又忍不住好奇的往这里看去。
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目光也落到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变戏法的身上,奇道,“他要在这里变戏法吗?”
人对好奇是天性不假,可山西路的百姓都穷成这个样子了,哪还有闲钱赏变戏法的。
难道是变了戏法不要钱哄大家开心吗?
这人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好人。
裴卿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明过,忙提醒乔苒:“乔小姐,这人是不是有古怪?”
还带着帽子,看不清模样,瞧着就古怪的很,要小心了。
“你说的不错,是有古怪。”乔苒笑着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到了前方那个变戏法的人身上,人皆有好奇,被他这扯嗓子一喊,自是有不少人围了过去,不过都是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瞧着是只看不给钱的那等。
那人也不在意,待周围围了人之后,便扯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张长了不少麻子的脸。
“麻脸,你又要做什么?”有围观的百姓奇道,“不做带行商游城的生意,改变戏法了吗?”
这话一出,立时引来几人的哄笑。
山西路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这麻脸专门哄了经过这里的行商带人游城参观赚些钱财。只是行商们也不是傻子,一进城,瞧了这样子,便知道没什么好看的,更何况山西路“匪”名在外,谁知道游城什么的会不会运气不好撞到悍匪,要真是如此那可就遭了。
所以这麻脸生意很是不好,日常也就混口饭吃,不过因着常年在城中走动,大家也都认得这个人。
“才学会的,”那麻脸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得意的朝众人瞥了一眼,道,“我最近新练了无情铁手,能把手伸进滚烫的热水中毫发无伤,你们信不信?”
众人懒懒的道了声“不信”,那麻脸当即便把自己的手伸入了那锅沸腾的热水之中,围观的百姓当即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后便听麻脸喊道:“有钱的捧个钱场……”
后面那句话还未说完,原先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便立时纷纷走开了,不过眨眼的功夫,人便走的一个不剩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麻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后半句也说不下去了,他对上走的精光的百姓气道,“白看不给钱啊!”
百姓懒懒的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谁有那个闲钱?
喝骂了几声,眼见无人过来,麻脸不由悻悻的叹了口气,重新戴上帽子,准备将锅搬回去,眼前突地暗了下来,有人站在面前挡了光,正低头准备搬锅的麻脸恼怒着抬起头来:“不给钱还挡路……”
眼见挡路的是两个显然不同于本地百姓面黄肌瘦相貌的女孩子时,麻脸顿时一喜,改口道:“两位是随商队的行商吧,要不要看变戏法……”
“水里加了醋。”乔苒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在锅里沸水中放了一刻之后,收了手,“只要温水便能沸腾了。”
这在现代不过是个简单的物理现象罢了,她自然没兴趣看这样的戏法,更遑论,这种戏法,长安骡马市夜夜都有人表演的,早不稀奇了。
被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自己的“戏法”,麻脸立时垮下了脸挥手赶人:“得得得,你知道的多,老子不碍着你们的事,我自己走行吧!”
因着赶人的举动,方才撸袖时露出袖袋口的一角青铜再一次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乔苒的目光一顿,忽地笑了:“我不想看戏法,想游城,你带我游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