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恤是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的。男人到了中年连狗都不如，一睁眼老人小孩女人，满屋子都是需要依靠他的人，躺在病床上没法让人依靠，而他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这一代的天朝男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中年男人必须强如超人，如果不够强，就假装是超人。
扫了一眼，发现集团的领导也在，正跟他媳妇说话呢。
杜恤赶紧挣扎着起床。在724的加盟商政策之下，集团的话语权极大，而他这位领导男生女相，从来不多话，但开起人来也从来不眨眼。
没等他开口，领导看见他醒了，立刻走过来，先嘘寒问暖两句让他别起来，然后说：“老杜，你就安心养病吧。”
“李总，我没事，我好着呢，我能打一头牛那么好！”杜恤脸上堆满笑，说着还弯了一下肱二头肌，只是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喘气的，实在没什么气势。“我歇两天，不一天，明天就能上班。”
“不行，咱那是航母店，任务多重啊，一天都等不来的。”李总皱了皱眉头，“再说就你这样，能干不能干了谁也不知道，这么要紧的岗位，怎么能等你呢？我已经派了新店长了，你就踏踏实实养病吧。”
虽然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杜恤还是心里一颤，“李总，普通店我也行的，给我换个普通店吧，我真没事。”他之前也清醒过几次，看过自己的病情，要说生命危险已经没有了，但是医嘱说的很清楚，不能累着，必须多修养。多修养个鬼啊！
他恨不能立刻就上工，因为集团内部一直在优化人力，也就是提拔年轻的薪资低的店长上来，让老的干不动的走人，等着上来的年轻候补多的是，甚至很多替补队员耐不住寂寞都已经请调外地了，根本就不带挑地方的。像他，家住石景山，每天开车围着帝都绕大圈也要来北五环上班，集团让去哪就去哪，根本没二话。
如果进入养病阶段，不管几个月也好还是几天也好，只要切换程序了，运气好的坐段时间冷板凳还能捞到一个普通的店，运气不好的估计就要被优化掉了。就去年开始这个操蛋的经济形势，724在帝都整体来说都是在关店而不是开店的，什么运气还用问吗？
这种事情他从来不跟家里说的。在家人面前，他是讨老婆欢心的好丈夫，儿子的好榜样，老爸老妈的顶梁柱，全家人幸福的希望。
能做航母店的店长，实际上距离提拔到集团任职已经只差两阶了，李总的位子在集团里叫做高级总监，就是他奋斗的目标。但现在，这两阶他根本不敢想，先保住饭碗再说。饭碗是一座牌坊，要守得住忠烈，还得做的好婊子，才能立住这座牌坊。
他的老妈、儿子和媳妇都在病房里，一直没说话。媳妇几次想说话没敢开口，可老妈却忍不住了，70岁的人了，没等李总说话就扑了过来：“你这个死怂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领导让你养病你就养病，你身体都垮了，累死怎”
杜恤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吓人，吓得他妈话都没说完。这个瞬间病房里的空气接近凝滞，但杜恤马上把表情管理起来，变得卑微而坚持，隐忍着，压抑着，用小心翼翼的微笑掩盖心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