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四,阴雨。
夏无且的小院门户洞开,李恪与夏无且相对而坐。
在他们身边,淡蓝色的炭火舔舐着瓦釜,釜中清泉咕嘟咕嘟冒着泡泡,茶香氤氲,散满屋子的角角落落。
蛤蜊跪坐在一边,提着木勺撇开梅瓣,为二人斟满茶盏。
夏无且冷冷看了一眼“冬日饮梅茶,年轻人比老人过得还慵懒,墨家有你,怕是长久不了。”
李恪眯着眼微笑“地球都存在四十五万万年了,算上猴子,人也就出现了百万年,哪有什么长久的东西,譬如夏工,不就是油尽灯枯,快死了么”
“老夫不知地球是何物,亦不知人与猴子有甚关联。说到死,你那位老师怕是会死的比我早些。”
“老师一生教书育人,整个赵墨皆是门徒,死不叫死,叫成贤成圣,这一点夏工是比不得的,您还是在沅陵城中挑个快死的老儿实在些,至少您还解了疫病,摆灵哭丧,多少能占些便宜。”
夏无且老脸一黑,端起盏一口干掉茶水,恨恨吐出两口热气“小子,你又是拜谒,又是礼雉,莫非就是为了寻老夫吵一架”
“非也,非也,您解了军中疫病,眼下算是闲下来了。可禄的身体越来越好,我却要去长沙郡翻山渡水,比您可忙多了,哪有那闲工夫寻您吵架。”
“那便去你的长沙”老头气坏了,恶狠狠瞪了蛤蜊一眼,“茶呢见人空盏,不知续杯不成”
蛤蜊缩了缩脖子,赶忙给夏无且把茶盏续上,双手推送到老头面前。
李恪换上个懒散的坐姿,半点看不出尊贤的味道“老儿,蛤蜊是我的家臣,我看你寡居孤苦,才带他来煮茶侍奉,你怎么还使唤上了”
老头也学着李恪换了坐姿,斜躺,伸腿,一腿摆直,一腿蜷曲,膝盖支撑起胳膊,手上端着茶盏,分外消闲。
“使唤你的家臣又如何你可知这一个多月,我教了他多少医道学识便是为师,也绰绰有余”
“这都扯上为师了”李恪不屑地笑了笑,把空掉的茶盏一亮,蛤蜊赶紧续上,一刻也不让李恪久候。
老儿额头青筋直跳,也灌掉茶,把茶盏一亮。
蛤蜊为难地看向李恪一眼,李恪哈哈大笑,挑衅地甩了夏无且一眼。
老头的青筋跳得更欢了,翻手把茶盏一丢,脖子一扬,不饮了。
这茶会眼看就要不欢而散,李恪突然正肃了神色,坐直身子,恭敬地给夏无且换上新盏,又从蛤蜊手中接过木勺,亲自给夏无且斟了一盏茶。
“人都说老而弥坚,人越老,脸皮越坚。怎的到了夏工这里,临了临了,脸皮却薄了呢”
夏无且愣了愣,斜着眼偷偷瞧了一眼李恪,发现李恪也在看他,赶紧闭目,重新摆出气急败坏的模样。
“小子,你此来前倨后恭,究竟是为何事”大概是觉得自己问话的语气太软弱,不待话音落下,他赶紧补了一句,“先且说明,无论你所求何事,我皆不答应”
李恪对此早有准备,敲了敲瓦釜,抖搂掉木勺上黏着的梅瓣“夏工说话真有意思。我年轻体健,平素又注意养生,还能求您何事”
“无事可求”
“无事可求。”
“那你此来,是逗弄老夫不成”夏无且又暴走了,翻身坐起,恶狠狠盯着李恪。
李恪对那吃人的眼神全无所谓,随手丢掉木勺,有一搭没一搭梳理自己鹤氅的逆毛。
“夏工,换了六剂方药,禄的痼疾消了大半,明日霸下就要起行去往长沙。可在沅陵,我尚有一事放心不下。”
“一事”
“是啊我看您年老体衰,独居莫府,若是哪日病了伤了,身边也无人照顾,万一哪日要是死在家中,落得个无人收尸的境地,那该如何是好”
老头出离愤怒了,他嚯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小子,你就这般关心我的死活”
“毕竟你我在一件事上奔忙过,您又治了禄的痼疾。我将您当长辈来尊重,于情于理,担心些也是应该的。”
“哦”老头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大概在思度用什么法子能把年富力强的李恪干掉,说不定还想不沾因果,“那你说说,打算如何为我解难”
“这事儿其实也简单呐。”李恪理顺最后一撮逆毛,抬起脸,展开一张大大的笑脸,“你身边无妻无子,无人照料,这一身医术也无处传承,不若就收个儿徒,照料起居,临了也有个孝子哭丧,此一石三鸟之策啊”
李恪突然间图穷匕见,夏无且全无准备,一时失声“你气了老夫半日,就为让蛤蜊入我门下,做我儿徒”
“哦您竟然看上了蛤蜊此事一石四鸟了呀”
事情倒回到昨日晚间,解疫之事圆满收官,正式定方,蛤蜊这才得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客舍,向李恪汇报这一个多月的状况,言谈之间,对夏无且的医术赞不绝口。
这让李恪动了心思。
蛤蜊本身天赋异禀,奈何从未正经学过医术,一身医道全靠自学,论经历,很有些神农尝百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