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年,孟夏,四月十九,鸡鸣时分,一道雄伟的身影突兀出现在霸缰堰南岸的甲字蒸汽工坊。
此人残忍、冷酷,身高近丈,武艺高强。
他用脚踢开工坊厚重的大门,一进门就破坏了进门处的几组阴阳炉。坊中众人被巨响惊醒,纷纷上前进行阻拦,却被他一一击杀,便是剑艺精湛的墨者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这大概是大秦取下寿春以后最惨烈的一场袭杀,死者总计九人,包括工坊主官,郡丞下属主薄泉;长驻于工坊,负责日常检修维护的三名楚墨,以及分派作为工坊炉工的官奴五人。
唯一的幸存者也同样是作为炉工的官奴,名叫折贾。
折贾生性胆小怕事,看见凶徒并没有选择冲上去,而是躲藏在锅炉之间,这才得以留下性命,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凶徒发现。
这是寿春郡狱在综合了所有信息之后复原出的凶案现场,在送走了赵亥之后,扶苏便开始讲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恪的眉头皱得极紧。
“公子,您说那个折贾自始至终都没被凶徒发现,为何卒史冲却说,此案有九死一伤?”
“我知你是在顾虑消息的真假。”扶苏叹了口气,“莫想了,折贾奔逃时慌不择路,在机关上撞断了臂,卒史冲说九死一伤,并没有错。”
“这消息大概就是出自折贾之口吧?”
“狱掾去过现场勘验,情形与折贾证词并无二致。”
“去过现场勘验?”
李恪抬头扫了眼漏刻,水十一刻刻下二,其下三分。
现在不过刚到食时,也就是说黄冲带着狱掾来抓捕沧海时大概是日出中段。
这场凶案发生在鸡鸣,中间经历报案,勘验,查证,缉捕,整个过程居然只花了两个时辰?
李恪交叠双手,抵着下巴:“公子,折贾见到凶徒样貌了么?”
“不曾见。”
“既然不曾见,他们为何就如此笃定沧……哑奴?”
扶苏苦笑道:“折贾说凶徒身高近丈,这等身材鹤立鸡群,整个寿春又能寻出几人来?”
李恪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魁梧或许是一大特征,但我等昨日下市才来的寿春,与城中人等皆不熟悉,他们如何会怀疑到哑奴头上?”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扶苏解释道,“或是寿春本地并无如此高大之人,法吏在查证之初就盯上了外来之人。他们检查了近五日的入城书记,生人仅二百七十三,其中符合此等身材的唯有哑奴一人。”
“仅仅如此?”
“更重要的是……法吏传唤了昨日夜巡,得知哑奴曾在人定时分游荡于街巷,自南城行往北门。又传唤了此间舍人,舍人推说不知哑奴行止。”
“竟查证得这般细致?”李恪诧异了一下,突然想到,“若他们觉得哑奴昨夜出城行凶,那城门呢?守城更卒如何能不知道有人出城?”
“守城更卒昨夜擅离职守,当值者配骊山,什、伍连坐,亦各有惩处。”
“连惩处都有了?”李恪从中嗅出了浓浓的阴谋味道,说出的话不免就尖刻起来。
扶苏正色摇头:“恪君,此事或有阴谋,但法吏却不致参与。商君曾言,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法吏们素将商君之言视作律令,遇事则决,在他们来说不过是本分而已。”
“可这效率也未免太高了……”李恪撇着嘴嘟囔了一句,总结说道,“法吏探出哑奴于昨日下市入城,人定时在街巷游荡,由南去北。正巧市亭、客舍、城门皆无人值守,哑奴行踪自此无人可证。霸缰堰南岸工坊距离北门约在四五里,疾奔来去,哑奴确有行凶的时机。可是动机呢?他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工坊杀人?就算是凶性大发,他在城内杀岂不是更安稳?”
扶苏一脸阴霾道:“这便是最重要的佐证了。何府举证,钜子昨日与左庶仲道不欢而散,离去时怒气冲冲,或有怀恨在心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