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北魏太子人在巍山第三道山梁东北方向的一处山涧之中,因为山涧颇深,林统领和迟殿下还在施救,太子殿下害怕皇上等的着急,便让小人先回来禀告一声。”说完这士兵又道,“那山涧的确和九姑娘说的一模一样!”
燕淮的主帐之中,所有人都看向秦莞,秦莞扶着太后,神色略有几分松快,并不见得意,燕淮赞赏的看了秦莞一眼,忙问,“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既然人掉落山涧,受伤是一定的,否则早就自己回来了。
这士兵忙摇了摇头,“这个小人还不知,我们发现的时候,乃是长风停在山涧之上不肯走动,待迟殿下派人下去探看的时候,就发现了被为太子的靴子,由此肯定人必定在山涧之下,至于受伤是不是重,小人还不知。”
燕淮心中便又生出几分忧色来,过了这么久了,拓跋弘即便是轻伤也要变成重伤。
“好,朕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士兵退下,帐中赵淑华便笑道,“终于找到北魏太子了,这一次,九姑娘可又是立了大功!找了两日都找不到,如今九姑娘简单一推测,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秦莞弯了弯唇,“皇后娘娘谬赞了。”
秦述也在帐中,见秦莞立功,他面上笑意十分灿然,只是片刻又有几分忧心的道,“只是不知道北魏太子伤势如何。”
燕淮呼出口气,“人找到了就极好,现在天都快亮了,大家先回去歇下。”
提心吊胆的等了一夜,的确众人都疲累不堪,特别是太后也跟着等了这么久,见太子已经找到,太后也舒了口气,这才带着秦莞回了大帐。
一回帐,太后和陈嬷嬷等不由得又是一番感叹,太后笑问秦莞道,“九丫头,此番又立一功,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秦莞想了想,“什么样的奖励都可以?”
太后失笑,“那是自然——”
秦莞便有几分作难,“那我就难选了,我可是想要好多奖励呢!”
太后笑开,她心知秦莞并不在意荣华富贵,她这般说,多半是根本无意于奖赏,太后叹了口气,“好好想想,除了荣华富贵,还有别的也可讨要。”
秦莞眼底微微一亮,“别的吗?那我好好想想!”
又说笑两句,太后和秦莞这才歇下,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秦莞入睡的极快,亦睡的极深,不知睡了多久,她竟然又做了沈氏被诛的噩梦,梦中一片血火,她再次亲眼目睹父亲母亲之死,冷箭飞惯而来,直冲她的面门——
狠狠一颤,秦莞大睁着眸子醒了过来。
秦莞急促的喘息几声,一转头,却见燕绥不知何时趴在了她床边,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莫名让她一惊。
秦莞很快镇定下来,又一看,却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她连忙坐起身来,“九殿下怎么在这里?太后娘娘是不是起来了?”
燕绥点了点头,见秦莞忙着穿衣,他仍然一动不动的看着秦莞,忽然,他轻声的问,“你梦到什么了?”
秦莞已下地来,闻言微微一愣,再转眸之时,便见燕绥眼底满是执拗,她抬手摸了摸燕绥的脑袋,“梦到去打猎的时候被困住了。”
燕绥也知道北魏太子先是失踪,后来又被找到,是以秦莞这话可算是十分合理。
可燕绥仍然望着秦莞,“你叫了一声母亲。”
秦莞脚步一顿,笑道,“害怕的时候,都会叫母亲。”
如此燕绥才不说话了,秦莞连忙去洗漱然后出了后帐,外面太后正在用早膳,见秦莞和燕绥出来笑道,“见你睡得沉便没叫你,你们在说什么?”
秦莞忙道,“九殿下问我昨晚有没有做梦……”说着秦莞看向外面,“北魏太子还没有被送回来吗?”
太后摇头,“还未,来吧,先用膳。”
秦莞便带着燕绥一道用膳,刚用完早膳,燕迟的大部队便出现在了大营之外!
打头的侍卫驰马入营,大叫道,“传御医!快传御医!太子殿下回来了!”
一时间,营中所有人又被惊了出来,袁庆一边让人传御医一边给燕淮禀告,秦莞扶着太后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燕迟和林璋护送拓跋弘往主帐的方向来。
拓跋弘被绑在临时做好的担架上,四个士兵,前后抬着拓跋弘进了拓跋弘自己的大帐,很快,燕淮带着赵淑华等人到了大帐之外,于此同时,御医也到了!
随行的御医有三位,三人一起到拓跋弘的帐中问诊。
拓拔芜和拓跋锐辛劳一夜,此刻格外狼狈,然而拓拔芜紧紧握着拓跋弘的手,半分都不松,见御医进来,一把将御医抓到了床边,“快!救我哥哥!”
拓跋弘躺在床榻之上,远看着几乎没了呼吸,站得近些方才能隐隐的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他身上的袍子被水泡的发皱,手脚也被泡的皱了皮,不知道在大雨之中淋了多久,最骇人的却是他的面色,他面上惨白,便是嘴唇上也丝毫不见血色,而空气之中隐隐浮动着血色的气味……
御医上前拉开拓跋弘的衣袍,赫然在他心口的位置看到一个酒盏口大小的血洞。
拓跋弘身上擦伤淤伤不少,可最为致命显然便是心口这个血洞,两天两夜,伤口已经开始红肿溃烂,因淋了雨,伤口可怖的朝外翻卷着,而血洞之中,却是腐肉和血痂黏在一起,伤口里面到底有什么根本看之不清。
三个御医,请脉的请脉,查看伤势的查看伤势,很快将拓跋弘脱的只剩下了下裤,燕淮站在门口,眉头紧紧地皱着——
“发现太子的时候他便是晕着的,身边一大滩血迹,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没发现他的伤在何处,直到发现衣服上的破洞和胸口大片的血迹,这一路上我们走的十分小心,生怕伤口裂开了,一个人就那么多血可流,太子殿下已失血太多了!”
林璋低低说完,燕淮的眸色便越来越暗。
燕迟和燕彻都站在燕淮身后,二人这一夜的折腾,身上都沾了不少泥,燕迟习惯了战场上的摸爬滚打,此刻仍然气势逼人神采奕奕,燕彻却有些疲惫煎熬,精神亦委顿不少。
秦莞扶着太后站在最外面,同赵淑华等人一起等里面的消息。
拓跋弘人是找到了,可如果保不住性命,那还是一样死在了大周,大周和北魏,必将因此结下仇怨。
“御医?!我哥哥怎么样了?!”
拓拔芜的披风和身上的衣服全是湿的,此刻黏腻冰冷的粘在身上,然而她却顾不得那么多,见三个御医一筹莫展半晌不说话,她不由催了一句。
这一催,三个御医互视一眼,齐齐起身跪在了地上。
领头的太医院院正道,“皇上,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已经救不了了。”
“你说什么?!”拓拔芜眸子一瞪,厉喝道。
燕淮挑眉,“伤情如何?怎么就救不了了?”
院正继续道,“太子殿下脉若游丝,乃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他失血太多,能撑这么久就是一个奇迹,而最重要的是他心口处的伤,如果没猜错,太子心口的伤,乃是中箭所致,眼下箭杆被削去,箭头却还留在里面,适才臣探看一番,发现这箭头多半是行猎用的,此番行猎用的长箭,箭杆极粗,且伤在太子殿下心口,要给殿下治伤,第一步便是要将箭头和剩下的箭杆取出来,别说太子殿下已经流血过多经不起折腾,便是太子殿下刚受伤,谁又能剖开殿下的心口去箭头呢?!”
御医说完,伏地请罪,“太子殿下这伤,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拓拔芜一愣,直听的膝盖一软差点摔倒,被身后侍婢扶了一把才站稳,她双眸通红,凄声道,“怎么会呢!御医,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你不试,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死掉吗?!如果太子死掉,北魏一定不会罢休!”
御医苦着脸道,“公主殿下,并非微臣不救,实在是救不了,眼下给太子喂些药,他或许还能张开眸子和公主说最后几句话,可如果要取箭头,可能还没取出来太子殿下就断气了,公主殿下,并非微臣庸碌无能,实在是没法子救啊!”
拓拔芜听着御医的话,目光一厉本想发火,可这边,却听得拓跋弘轻哼了一声,拓拔芜连忙扑到床边去,哭着喊道,“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喊了几声,拓跋弘却半点反应也无。
院正哀声道,“公主殿下,太子这已算是回光返照了。”
“我不信!”拓拔芜眼泪一颗一颗的掉,“我不信救不了他!你们!你们试一试吧!只要能救他,我给你们万贯家财!我给你们北魏的高官厚禄,你们想要什么便给你们什么!救他!求你们救救他!”
拓拔芜言语凄厉,一旁的拓跋锐也无声流泪,拓跋锐祈求的看着燕淮,燕淮却不知说什么,他是大周皇帝,掌握着整个大周江山,他可以杀人可以让生人变成死人,可将要死的人救回来,却并非他能做到的,燕淮长长的叹了一声,“公主,院正不会骗你,若是能救……朕又何尝希望太子在大周出事?”
拓拔芜跪倒在拓跋弘的床边,一手握着拓跋弘,一边转眸看向燕淮等人,“我不管!我不管!不管怎么样,你们不能让他就这般死掉!如果他死了,我敢保证,我会让父皇倾北魏之力向大周开战!救他!快点救他——”
拓拔芜凄厉的叫喊着,然而不论怎么威胁,三个御医面上只有遗憾和悲悯,意识到这一点,拓拔芜眼底忽然漫上绝望,她眼泪大滴大滴的落,整个人害怕的发起抖来!
太子哥哥怎么会死呢!绝不会的!她最后对他说的话是“滚”,她后悔了,她要让他活过来,她知道错了,她道歉,她再也不敢胡闹了,再也不敢了……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不要死……”
“太子哥哥,就算死,我们也不能死在大周。”
“太子哥哥,我们走,我带你回去见父皇,父皇还在等你……”
拓拔芜忽然站起身来,倾身便想将拓跋弘抱起来,然而她一抱,拓跋弘的心口又有血漫了出来,她哭的悲痛欲绝,好似魔怔了神色更是引人怜悯,拓跋锐上前一把拉住她,“皇姐,皇姐你清醒一点,你这样大哥去的更快!”
拓拔芜一下子醒了,却是第一次无助的看着拓跋锐,“五弟,我们带大哥回北魏,我们去找北魏最好的大夫,一定有人能治好她的……”
拓跋锐抹了一把泪,“可是皇姐,这么远的路,大哥怎么回去啊?”
回北魏是不可能的,大周御医已经是医术极其高明的大夫,便是回了北魏也找不出更好的大夫,拓拔芜知道一切,可她现在不能失去希望,她要做点什么,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拓跋弘死掉,她脑袋急急转动着,人好似坠入了漆黑一片的黑雾之中,她害怕极了,她绝不会接受拓跋弘要死了的事实——
忽然,她眼风扫到了大帐门口,帐帘被人挽了起来,她一眼看到了帐外站着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太后身边的秦莞,拓拔芜好似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忽然推开拓跋锐便朝门口疾奔而去,她动作太快,以至于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出帐走到太后身边,一把抓住秦莞的胳膊,一双眸子发狂似的盯着秦莞,“你!你不是医仙吗?你救我大哥!你救他——”
说着话,拓拔芜拽着秦莞便往大帐内走,秦莞本不是风吹就倒的娇弱女子,可此时,拓拔芜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硬是毫不费力的将她拽离了太后身边,茯苓下意识拉了她一把,却生生敌不过拓拔芜的力道,秦莞踉跄几步,只得跟着拓拔芜进了大帐。
拓拔芜只觉自己快要疯魔了,哪里还会顾及礼数!
她粗鲁的将秦莞拉到拓跋弘的床边,一边流泪一边强硬的道,“救他!你是医仙,你能治好太后,你也能救他!快点,快点救他……”
拓拔芜心急如焚的催促,秦莞看了一眼她面上的偏执和悲痛,未发一言的倾身检查拓跋弘的伤势,这一瞬间,不说拓拔芜,便是燕淮和燕迟,眼底都生出了一丝希望来。
或许,秦莞真的可以救拓跋弘……
“公主,院正大人所言不假,太子殿下的确没法救了。”
片刻之后,秦莞冷静的声音打碎了所有人的希望,她一身肃穆沉重,生死之际,绝不会妄言,拓拔芜直直的盯着秦莞,秦莞眼底却生出了医者才会有的悲悯,“箭头的位置正中心口,施救的时间也晚了,凭着这两点,天下间的确无人能救太子殿下。”
没有人想到,拓跋弘不仅摔下了山涧,还中了箭!
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去想拓跋弘为何中箭,大家只想知道拓跋弘是否还有生的希望!
拓拔芜死盯着秦莞,眼泪无声无息的流着,眼底却好似有滔天的怒火随时喷涌而出,她唇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双手亦紧攥在身侧,好似随时都能化为虎豹扑上来将秦莞撕吃入腹,面对这样的拓拔芜,秦莞的眼底却只有怜悯。
她此时已不介意早前拓拔芜的放肆,面对至亲之人的死,谁都无法平静的接受,那般锥心蚀骨的滋味,她也曾经受过,她知道现在的拓拔芜心中受着怎样的痛苦,她同情,甚至有些心疼,片刻,秦莞叹了口气,“公主请节哀。”
说着,秦莞转身欲出大帐,可刚走出两步,忽然“噗通”一声重响。
秦莞微讶的回身,却见拓拔芜竟然朝她跪了下来。
拓拔芜眼泪流的更凶了,一双眸子湿盈透亮,里面却全都是祈求和绝望,“求你了,他们没法子救,可是你一定有法子的,好歹试一试可以吗,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因为记恨我而放弃我大哥,我大哥一直觉得我对不住你,他不是我这样恶毒无礼的人,我跟你下跪认错,求你救救他……”
拓拔芜膝行着上前两步,“九姑娘,求你试一试,不要这样放弃我大哥,他撑了这么多天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他还在撑着,他一定还能继续撑下去的,只要你愿意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九姑娘,求求你……”
前几日还将秦莞性命视作玩笑的人,此刻却如此卑微而绝望,秦莞看着拓拔芜极近透明的眸子心口仿佛堵了一块硬铁,身为医者,她自不会因和拓拔芜的过节而放弃拓跋弘的性命,可几位御医说的和她看到的一样,但凡有希望,她又怎会不试?
这般想着,秦莞眼风所及之处,忽然看到拓跋弘的手指动了一下,她眼神微变,又继续看着拓跋弘的手指,然后果然看到拓跋弘的手指还在动,她心头猛地一跳,连忙走到榻边重新问脉,见她如此,众人都是一惊,拓拔芜更是缓缓转身看着秦莞,她不知道秦莞有没有答应,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呆呆看着这一幕。
秦莞先是问脉,继而抚了抚拓跋弘的心口,然后,她倾身在拓跋弘耳边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她喊的声音清脆宏亮,喊完,她又看着拓跋弘的手指,果然,拓跋弘的手指又动了一下,秦莞蓦地直起身子,眼底生出有些意外的薄光,很快,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拓拔芜,“公主,我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