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他们将骆驼的尸体埋在了一座沙坡下面。
不论怎么说,骆驼也是因为这一趟旅程而丧命的,叶枫不希望他会像他的父亲当年那样,暴尸在沙漠之中。
他八岁的时候就在沙漠中拼尽力量,死里逃生,从阎罗殿上硬生生爬了回来。想不到三十年后的今天,竟然还是逃不掉同父亲一样葬身沙漠的宿命。
他因沙漠而成名,以沙漠为生,最后却偏偏死在他最得意的沙漠里,《淮南子》里说:“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备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叶枫心里一阵阵的感慨着,命运还真是嘲讽啊!
今日之后有谁会知道,在茫茫沙海之中,这个普通的沙丘之下,埋葬着一位有着传奇经历的异士?
埋葬了骆驼,叶枫他们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白龙堆继续上路。
一路上大家都感到忧心忡忡,骆驼死了,唐大失踪了,连饮用水也快要朝不保夕了,对于前路,他们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清水越来越少了,好在郝副将受小侯爷宋琥的嘱托,对叶枫他们十分照顾,每天保证足量供应。而为了节约下清水,他自己则和军士们一道杀马匹喝马血,勉强支撑着。
反正随着队伍的不断减员,马匹数量也逐渐富裕了起来。
马血极度燥热,加上白日间沙漠里的烈日暴晒,郝副将和军士们一个个全都嘴唇龟裂,连神志也有些恍惚了起来,整个人几乎都脱了形。
叶枫他们看了也觉得心中不忍,一再要求将剩余清水均分给所有军士,可是郝副将却坚辞不受。
他多坚持的,也许是军令,也许是对于自己肩上说担着的一份责任。
于是大家对于这位寂寂无名的将军,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一连走了两天,于路之上都有军士因筋疲力尽而掉队失踪的,在这茫茫沙漠中,掉队几乎就是宣告了死亡。
可是郝副将却还是近乎固执地一定要保住叶枫他们,至于军士们的掉队失踪,他还想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叶枫在夜里曾经无意中看见他,一脸悲怆的跪倒在沙漠中,对着他们的来路方向叩拜不已。
在这两日的夜里,所幸毒针刺客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就算他出现了,眼下的这支疲惫不堪勉力支撑着前行的队伍,也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再去应付他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上,还是出事了。
在白日里毒辣的太阳暴晒下,以及连日来饮用马血所带来的躁动,先后有好几名军士开始崩溃了。
他们神情异常,双目赤红,挥舞着武器乱喊乱叫着,见人就攻击,但是却凶悍非常,难以抵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郝副将毫不惊慌,带着军士们护住了叶枫他们,一连斩杀了好几个发疯发狂的士兵,可是一路上依然陆续有军士疯癫失常。
到了夜里宿营休息的时候,由于这一路来的损失,出发之时郝副将所率领的那五十名精锐骑兵,如今只剩下不足半数了。
到了半夜时分,营地里忽然闹喧喧的乱了起来。
原来是在剩下的军士中有十余人因为不愿就这样活活的等着干死渴死,力尽掉队而死,甚至于发疯癫狂而死。
他们相互商议之下,决定孤注一掷,聚集起来抢夺剩余的清水,拼死一搏。
这是哗变!
郝副将却镇定自若,他把叶枫他们和剩余的清水全部集中在一个帐篷里,自己则引领着剩下的十名忠心士兵,团团守护住帐篷,一旦有人接近,格杀勿论。
叶枫他们坐在帐篷里,看着外面火光闪动,人影绰绰,耳边传来呐喊声,厮杀声,还有临死前的惨嚎声,却没有一个人起身出外去帮忙守卫。
因为面对这些哗变的军士,他们谁也下不了
手。
这些军士们不过是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想要奋力去抓住一点最后的生的希望,他们只是想要一些清水,想要活下去!
蝼蚁尚且偷生,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众生平等,是谁的规定,某一些人就不能死,而其他的一些人就必须要做出牺牲?
叶枫他们都垂着头,呆呆的坐在帐篷里,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静了下来,传来了郝副将那有些疲惫的声音:“叶公子,你们可以出来了。”
叶枫他们走出了帐篷,在他们的眼前,几乎是一副人间地狱图。
他们所在的帐篷四周全都溅满了鲜血,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地上到处是人的残肢断体,一些还没完全咽气的人在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随着打扫战场的军士给他们补上最后的致命一击,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刚才在帐篷外面到底发生了怎样一场惨烈的战斗?
叶枫几乎可以想象出地上的这些尸体在他们死前,眼睛里闪动着对于生的渴望,绝望的嘶吼着一次次向帐篷冲击的画面。
可是现在,这里只有死亡的寂静。
郝副将的全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连脸上都是血迹斑斑的,对叶枫他们说道:“现在已经安全了,叶公子你们请回到各自的帐篷去安歇吧,请抓紧时间休息,天不亮我们便又要出发了。”
叶枫看着他浑身的血迹,有些关切的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郝副将一笑,说道:“多谢叶公子关心,末将无恙,这些全都是叛乱兵士的血。”
他满脸的血迹,在火光中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叶枫倒是觉得他的这一笑,简直跟哭差不多。
原本是生死与共的军中同袍,同袍之情甚于手足,如今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却不得不对他们挥动屠刀。
叶枫料想他的心中,此刻必然也是极为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