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上海发廊还是那个名字,而物是人非,店主换了好几茬儿。
木滨每次都去那里理发,去了也不和店主人多言语,只为自己怀旧。偶尔也想起小孟,天下攘攘,也不知小孟是否挣到了他梦想的十万银两。反正自己的百万人生还很遥远,指望着地毯生意怕是不行,太慢。
生意越苦学习越起劲儿,盼着有知识,农奴翻身得解放。学霸的学生还学霸,在齐博士帮助下,地毯哥儿以初中的基础,一年半完成高中课程,又用两年获得大专学历,且是当年全区电大考试最好成绩,成了学校树立的两大典型之一。
那个硬皮的鲜红大专毕业证书,木滨曾经以为是一辈子的奢望。拿着证书,他小声哼起了“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现在,他觉的自己不比村里同龄人差,不比出身好的人差,甚至也不比城里人差多少。
另一个典型是年龄最大的同学汪永兴,汪大哥是上海一家国营工艺品厂的下岗技师,他们的事迹一起刊登在了电大的油印校报上。由此,俩人相互欣赏着对方,也更亲近了些。汪告诉木滨他要去国外打工了,并郑重其事地说他出去的目的:是要去看看国外的资本家到底剥没剥削人,要亲眼看看资本家是怎样剥削人的。
汪大哥四十八岁还要舍家出国去工作,木滨好不敬佩,遂决定对自己几个月来的想法儿不再犹豫。计划尽快地把地毯的欠账款收上来,把门店转出去,去齐博士的太阳能工厂,在那里学会太阳能的东西,然后回乡……一连串的梦想让木滨激动的彻夜难眠,热血沸腾。
仍不忘写信跟媳妇儿商量。风茹很快回信说,已经去三十里外找汤卦师算过卦了,汤卦师说属蛇的精明肯动脑子,明年宜动迁求财。当然信里还少不了叮嘱和思念的话。有了媳妇的同意,木滨心里更加踏实了。他对卦师的话虽不笃信,但听了也舒坦有心情。
走近傻萌博士齐大庆,改变了木滨的人生轨迹。
齐大庆做为几十万社会的幸运儿之一,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干了三年农活儿后,在全村全公社全县人的瞩目下走出了县城,带着红花也带着骄傲,带着劳动锻炼的筋骨,也带着为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理想,雄纠纠气昂昂,乘上火车,跨过长江,看到了从没见过的那么辽阔的黄埔江。
能赶上恢复高考,又来自落后的农村,齐大庆知道自己上大学来之不易。进入大学校门,如久旱逢甘雨,如饥似渴地游进了知识的海洋,更知道助学金是多么难得,一个字儿“学”,仨字儿“拼命学”。
课堂外图书馆是他的又一个乐园,每天晚上泡在那里,就像多年后有些青少年泡网巴一样痴迷,不到关门时间决不会提前一分钟撤退的。每次离开,总要借出一本书来。回宿舍,宿舍管理员不给开门,他就和人家吵架,后来吵架也无济于事就翻栏而入。在宿舍里看书怕影响大家休息,就拿手电筒照着在被窝儿里看。
毕业时,作为罕有的机械方面博士生,被上海某部属研究所抢了过去。
在研究所,齐大庆从不错过任何一次调研试验的机会。在正常分配的工作外,还尽最大努力地争取更多课题,有时一个人一下子承担多个研究项目,他累并快乐着。工作同时还是天天跟学校一样学习,每天都能学到四个小时以上。也时常霸占着工会活动室的电视,去看英语《跟我学》。
一入江湖深似海,傻萌博士未可知。
农村出来的齐大庆只知做事,不懂得明哲保身。所里主要领导的一个课题论证会上,他认认真真口若悬河地,指出了对方成果的许多重大疏漏,并亮出了自己的见解。在确凿的事实面前,这个课题没有通过,让领导很是没有面子。一件皇帝的新衣,让一个农村出身的傻小子给揭穿了。
为避免陷入单位里无形的派系里边,他就公开宣告自己不进入任何一个圈子,让人们哭笑不得。
可是有些事情,他又做得比任何派系都过分。所里公示了一个部门领导侯选人,齐大庆挺身而出,写了一封信罗列这位侯选人的不是,最后让人家名落孙山。也因为和上级关系处理不好,不仅每年的先进分子没有,连他的结婚分房也一拖再拖。
一年又一年,随着齐大庆负责的技术课题和研究成果的增多,他越来越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想想上了岁数还在地里劳作的父母,想想起早贪黑为了生计四外奔波的村里人,国家花这么多钱培养自己,花这么多经费让自己搞研究,可是大多数的成果都被束之高阁。我们国家那么多的科研成果都转化不了生产力,造成的巨大浪费让人痛心。到本世纪末还不到十年时间,在实现祖国“四个现代化”的道路上,自己的价值和人生意义何在呢?他对自己所从事的科研工作产生了怀疑。
九二年在小平先生南巡讲话的影响下,大批政府机构、科研院所的知识分子纷纷主动下海创业。齐大庆第一时间提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所领导对于这样一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刺儿头,也自然第一时间给予批准,今天递交了申请,第二天开会就通过了,那叫一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