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咀嚼着巴特尔说过的话。然而无论我如何思索,都找不到除了离开小城外,能够解决把在他面前的现实压力的任何办法。虽然本质上看似与王大爷的离开不同,但根源都是不可调和的现实矛盾引发的冲突,区别只在时限罢了——如果从我第一次联系王大爷儿子开始算起的话,两者就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如此冷静的进行分析,可能就像我之前宣泄的一样,尽管不知以后会怎样,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小城仍旧只是个暂时的停留点,并不是永久归宿,再加上我生性内向冷淡,所以虽然为王大爷和巴特尔惋惜同情,也没办法达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切肤之痛。这样也好,估计当我离开小城的时候,其他人也不会特别动情吧。——听起来好像很成熟的样子,其背后却是无穷的落寞和孤寂……
薄情的我很快就回到了车站。把车停在空地上遭受雨水冲击较小,相对平整的地方,我下车走进车站。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寂寞大厅内说了声:“我回来了。”一如曾经放学回到温暖老家时的那样,却并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也没有唠叨且温柔的回应招呼声,更没有熟悉亲切的身影……
我突然想家了……
想起昨天中午收到父母消息,告知我他们已经返程的消息时,我因为更关心小萌的事情,随便写了几个字敷衍了几句之后就没再关心询问过他们——一天过去了,我居然都没有问过老两口是否已经平安到家了……
一边狠狠拍打着不孝子的脑门,一边顾不得回屋换衣服,便开始掏手机准备给父母打电话。——今天星期一,母亲上班,父亲现在应该在家休息,准备晚上接车……给谁带电话都会打扰到他们。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等下午父母都在家的时候再联系更好……
想家的同时肚子也饿了——或者说正是因为肚子饿了,才想起了家里的好?总之忙了一上午,本来早上就只是喝了一肚子“稀餐”的我,不争气的饿了,看样子老秦他们暂时也不会回来,便进入厨房,随便找点食材,做了顿调料味十足的午饭,垫吧一下……
看着颓然瘫在椅子上的老秦低垂的头颅,那完全就是放弃抗争意思的苦涩嘴角,我想起了那位朋友因为没能在二姨病床前尽孝时那沉痛的语气追悔莫及的眼神以及不甘心明明知道更好的办法却无力实施连提都不敢提的懦弱而谨遵双拳引起的肩头颤抖。——我不希望自己以后会因为王大爷的事情后悔。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开发出巨大的轰隆声。“我们去阻止他们吧!”我正色道。与其瞻前顾后,干脆什么都不想,跟着心声走,尽管天真愚蠢,也比机关算尽却还会满盘皆输的要好!
往常总会对我异想天开莫名其妙的幼稚举动撇嘴皱眉,一副“你又来了”的嫌麻烦表情,并且很快就会彻底否定的老秦,今天意外的冷静。重新抱起双臂,缓缓抬起头,严肃地盯着我。“……你说真的吗?”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坚信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一说错了话,就真的无法挽回了。放空大脑,用最真诚的眼神回望着老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好!干xx的!”今天是“素质”老秦第二次爆粗口——平时少言寡语的老秦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比我还使劲地站起身,仿佛屁股下面是弹射座椅般几乎是蹦起来的,差点没把餐桌给掀翻了。下定决心后,明显心情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很在意这次行动是否能收到成效,但是从他振奋上挑的浓眉和踌躇满志的微笑,我看出了同样的坚定信念,安心的同时,精神一震,再一次为自己能在老秦手下工作感到幸运。
细节不必再提。豁出一切的我和老秦换好衣服后,也不顾工作规定,把车站一锁,直奔书店,去找心姐汇合,我们踩着地上肮脏的泥水,身后留下了明显的印记,虽然很快就会被阳光晒干蒸发,但依然是我们抗争的证明。
虽然道路泥泞崎岖,我们还是比平时更快地赶到了书店。刚才已经通过电话联系好的心姐正在门口等着我们。因为是去医院看望病人,心姐穿着朴素的深蓝色体恤衫,配着洗腿色了的牛仔裤。在我们爬上书店前的大坡道后就已经发现了我们。本以为会在书店里等着,心姐直接将身后大门一锁,同样不顾脚上黑色运动鞋沾上泥点,向我们走来。
“回去!——下来干嘛?”老秦焦急地挥舞着手臂想劝心姐回去,但是因为离得太远,有些“失真”。心姐为了听清楚走得更近了……
“你为什么叫她回去?不是大家一起去吗?”老秦刚才在电话里就是这么和心姐说的。
“我说的是大家一起是指小城里的所有人一起过去——光我们几个还是不够。有长辈(刘叔张姨他们)在,话也好说点。”不愧是老秦,盛怒之下也想得这么细心。
“刘哥他们都已经过去了。”走到切近后,没等我们询问,心姐便说明了情况。心姐站定后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角的发丝,继续说道,“这是巴特尔的主意。他昨天晚上不是在医院看护王叔吗?凌晨的时候在隔壁空床眯了一会,还没缓过疲劳,就被小王的媳妇给吵醒了。说是买好了今天上午十点的高铁票,准备直接带王叔出院到北京看病去。巴特尔当然不能答应,毕竟老爷子身体还没好利索,但是即使把医院里医生主任院长都叫来了也劝不住,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向我们求助,张姨他们就赶紧向医院赶了过去——要不是先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要跟着他们走了!”
“啊?她也太嚣张了吧!难道没人能管得了了?——现在医闹不是管得挺严吗?实在不行就报警啊!”
“毕竟还没上升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只是要求提前出院,再说医院也不想闹得太大,影响不好……而且从国籍上来说她也不是我们国人,报警也不好处理……”
“小王哥呢?他就不管吗?”我忙问道,心里却觉得等于白问。尽管还没见过面,他在我心中的印象就已经从浪子回头的海外精英变成了懦弱无能的胆小丈夫,或者说两者都是更加准确一些。
“怎么管啊?人家也不是说要把王叔氧气管拔了扔出医院外面送死——她的要求是:如果其他人不想走的话就自己带着孩子走……”
“那就让她自己走呗!”
“关键是他不敢这么说啊……”心姐叹了口气,“要是说得出口还至于到这个地步吗?”
“……那王大爷呢?他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说了,儿子去哪他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