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摇了摇头。
太阳已经落山,现在整个的球场,包括周围整个的世界,都沉浸在了一致的光线里,将夜未夜,欲黑还明,那么的暧昧和不安,那打桩机每一次“嘭嘭”的击打,似乎都让光线更暗了一点,好像黑夜就是被它,从天上震落的。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不管怎么说,兼并这里,也是自己的选择,哪怕在柳主任的办公室里,自己是晕了头,那晕了头之后的选择,也是你的选择。
小昭反对过,瞿天琳提醒过,既然你还是执迷不悟,要选择一条道走到黑,那你就走,除非你在黑暗的尽头能看到光明。
张晨觉得,他就是要把这到黑的路,走到底,走尽走透,他已经被逼得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张晨想起小时候家边上的一条弄堂,那条弄堂很窄,下面是石板的路,两边都是高高的那种旧房子的院墙,这条弄堂里,据说是有人吊死在里面,所以这条弄堂就叫吊死鬼弄,从张晨记事的时候,它就叫这个名字。
弄堂里本来还有几座院子的院门,是朝向弄堂里开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院门就紧闭了,再也没有打开过,院子里的人,把开向其他弄堂和马路的后门当作了正门。
这样一来,这条弄堂就更显幽深,更别说晚上,晚上这里面是一点的光亮也没有。
他们小时候经常会做的就是,一大帮的人结伴往里面走,约好,谁也不许往回跑,大家挤挤挨挨地进去,每个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快走到传说中的有人吊死的那扇紧闭的院门,有人叫了一声“吊死鬼来了!”
“哇”地一下,所有的人拔腿就往回跑,有人踩到的石板,发出“倥侗”的一声巨响,大家已经被吓破的胆四分五裂,再尖叫一声,最后那个一拐一拐跑出来的,肯定是被人推倒的,他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认为的,推倒他的那个人算账。
他们小时候还玩一种叫“中国胜利”或“解放台湾”的游戏,指定了一块地方叫中国,再指定几十米外的一根电杆叫台湾,人分成两拨,一拨逃,一拨抓,逃的那拨,先是在划定为中国的地方,一般是一个门洞口的台阶上。
抓的人可以在中国之外的地方到处走动,逃的人只要离开中国,他们就开始抓,你逃回到台阶上才安全,他们继续在外面等。
逃的人也不可能一整个晚上,都龟缩在中国不出去,因为本方有一个人,在游戏开始的时候就在台湾,也就是那根电杆,一只手不能离开电杆,他只能绕着电杆移动,整个游戏,就是在中国的人,要去解救出那个在台湾的人。
从中国试图出去的人,一个个被抓,被抓的也被押去台湾,和那个人在一起,等着其他的人来解救,要是所有冲出中国的人都被抓,游戏结束,你们输了。
在中国的人,只要想办法穿过重重阻击,不被人抓到,跑到台湾岛,伸手拍到被抓的自己同伴的任何部位,中国就胜利了,台湾就解放了。
往往是,从中国出去的人会一个个被抓,在台湾那里连成一串,一个个手牵手,排成一条长龙,这叫“传电”,最后的那一个,手还是要碰着电杆,手牵手排成长龙,是尽量缩短台湾和中国的距离,让跑出来解救他们的人,尽可能地少跑一段路。
那天晚上,他们还是玩这个游戏,游戏已经到了最关键也是最刺激的关头,那就是张晨他们这方只剩下两个人了,其余的人都被抓去了台湾。
整个台阶外面的街上,都是包围着他们的人,他们第一步需要想办法先冲出中国,然后去解放台湾,对方那么多人,他们只有两个,一出去就被抓的可能性很大。
张晨和另外一个商量,他们商量好的办法是,由一个人出了台阶,就拼命往重兵把守的台湾的方向跑,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张晨就朝相反方向,也是对方兵力最少的那边跑,先离开中国,摆脱他们的追击,再想办法回来解放台湾。
张晨趁着对方都蜂拥向他的同伴时跑了出去,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但被他甩掉了,张晨拼命地跑,跑过了好几条街,才把追他的人都摆脱了。
接下来,张晨的任务就是怎么解放在台湾的大部队,他们的输赢,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时候对方,肯定是守着台湾附近的路口,只要他一出现,就会被活活抓住。
张晨想到那被当做台湾的电杆,就在离吊死鬼弄不远,所有的路口对方都有人把守,就是没人会守吊死鬼弄,因为整条街上,晚上,连大家一起都没有一次走完过这条弄堂,更别说一个人,放心好了,没有人会有胆量晚上穿过吊死鬼弄。
张晨当时就觉得,要解放台湾,这是唯一可能的机会,他到了弄堂的另外一头朝里面走,走了十几米腿就开始哆嗦,从童年开始的所有关于吊死鬼的传说和画面,一幅幅在他眼前闪现,最讨厌的是,怕被别人发现,他还不能唱歌,要是能唱歌壮壮胆也好啊,但是不能。
张晨走到了弄堂里,想退回去,又觉得退无可退,整个台湾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去解放呢,自己怎么能退?张晨只能不断地在脑子里想象着,台湾被解放时同伴们欢呼的情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传说中吊死鬼的那个院门口,恐怖的画面没有出现,张晨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还有意在那扇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会,虽然心在怦怦地跳,浑身在不停地哆嗦,张晨还是数着数,自己和自己说,一定要坐到一百……
当张晨从吊死鬼弄里神兵天降般地出现时,敌方还没有发现他,他自己的同伴就欢呼了起来,等到敌方醒悟过来,从四面包围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张晨一个巴掌扇到了那条长龙,最前面一个人的脸上,那人被扇了一巴掌也不觉得,只知道欢呼——
我们赢了!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又回到了那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