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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小树和张向北,去了汶川半个多月,回到了杭城。
他们回到杭城的时候是傍晚,张晨和刘立杆、姚芬,在张晨的办公室里等他们,等他们到了,一起去土香园吃晚饭。
三个人看到他们,脸上都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之色,表情木木的,很寡言,张晨以为他们是累了,问他们,又都说不累。
到了吃饭的时候,三个人吃得也很少,坐在那里,每拿起一次筷子,都若有所思,都好像要考虑清楚了再下筷。
张晨渐渐明白了,他们确实不是累,而是看到了很多张晨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在一个歌舞升平、家长里短的城市里待着的人,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姚芬和张晨说,从汶川回来,小树就变得很少说话,每天早上很早就去画室,晚上很晚才回家,想去他画室看看,也不让。
张晨和姚芬说,小树需要一个过程。
姚芬说,我知道,是要等他把内心压抑着的东西,都通过画笔释放出来吧。
张晨说对。
他觉得小树现在的状态,和小昭去世的时候很像,他需要找到一个闸门,把内心的情感表现出来。
张向北和张晨说,在汶川,舅舅都哭了,我们到了那里,就三个人挤一个帐篷,还有两个帐篷,都送人了,舅舅晚上在帐篷里,躺在那里的时候会偷偷地哭。
“你有没有哭?”张晨问。
“有。”张向北说,“太惨了,我是一看到那种场面,就哭得一塌糊涂。”
张晨问小武,这次去汶川,感觉怎么样?
小武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过了两天,张晨再问,小武可以说出话了,他说:“胆子小了。”
“什么?”
“我说胆子小了,看到那些场面,我感觉我自己胆子都变小了。”小武说。
“为什么?”
“就是,就是……”小武努力地想着,寻找合适的词,小武说:“就是那个场面,让你觉得,你自己什么都不是,和地震的威力比起来,人什么都不是,那山,就那么一半,好像被斧头劈掉一样,那些房子,不是说就这样倒下来的,而是被扭成麻花,然后碎了。
“房子下面的地基隆起来,要么裂开这么大的一道口子,不光是房子被扭曲了,连地基,连山都被扭曲了,什么人能做得到?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做不到,连炸弹也炸不出来这个样子,那地,就像一张纸那样,可以被揉成一团,也可以像纸一样被撕开。
“那些公路和桥,断成了一截截,上面又被山上倒下来的泥石流掩埋,树都长到桥上去了,好像是几十年的事情,那些树和草,好像长在那里很久了,谁知道只是二三十天前的事,它们才搬了家到这里。”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
过了一个多星期,小树给张晨打电话,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地和他说:“姐夫,你想不想看我画的画?”
张晨说好,我马上过来。
张晨到了国美,去了小树的画室,姚芬给他开的门,他看到小树就像虚脱一样,瘫坐在圈椅里,他的对面,是一排高一米八九,长六米多的三联画。
张晨吓了一跳,他问小树,这么大的画,你一个多星期就画出来了?
小树嘴角抽了一下,挤出了一丝笑。
张晨站在小树的身后,看着画,他的眼睛马上就湿润了。
这幅画里,没有人,是整个汶川的风景画,但又分明是有人的,那些山、河、天空和废墟,似乎都像一个人那样,眼眶里饱含着泪水,欲哭未哭。
还真是山川含泪,无语凝噎。
如果说在柯罗的风景画里,你看得到风在画面上流动,在毕沙罗的那些巴黎的雪景画中,你能够嗅到画面上那清新的空气,在小树的这幅画里,一切都是凝固的,时间和空间,都是凝固的,树不动,云不走,水不流,一切都变得很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
小树是用画《姐姐》的心,在画汶川,悲伤会让人忘乎所以。
张晨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天空的蓝色和树的葱绿,也会有黑色一样的呆滞和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