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一声天下白,一声鸡鸣里,闯营迎来了新的一天——前提是营寨里真有一只鸡的话。 这样说其实也不对,因为老营营寨里,本来确实是有一只专门用于打鸣的公鸡。唯一的问题在于,今天早上这只公鸡掉进了某人的肚子之中,自然是打不出鸣来了。 李自成病体还没有痊愈,尚在内宅中休息。刘宗敏和高夫人则都气坏了,刘宗敏自不用说,他的脾气本来就有些暴躁,高夫人则一贯温柔和蔼,连她都生气了,可见这件事实在是做的过分了。 刘宗敏一手提着马鞭,恨不得一口气抽死面前的偷鸡贼,却让李过和刘芳亮两人劝阻住了。白净俊俏的刘芳亮压住刘宗敏的右手,连番劝说道:“捷轩、捷轩……将爷,刘将爷,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郝摇旗多有战功,一只鸡的事情,何必这样动怒。” 李来亨刚刚被这番嘈杂的吵闹声惊醒,他一边打着哈欠,一头长发还没束起来,乱糟糟仿佛鸡窝一样。站在李来亨边上的李双喜也是同样一副模样,只是李双喜看起来更加邋遢和犯困。 李双喜见怪不怪地对李来亨说道:“嗨呀,又是郝摇旗,这个家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犯事了,我看迟早让刘将爷砍了头。” 郝摇旗? 李来亨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倒有些熟悉。后世历史中,大顺军一路败退到湖南后,当时只是区区一员偏将的郝摇旗趁乱崛起,成为了南明湖广督师何腾蛟的心腹,后来更是得到永历赐名为郝永忠,成为了闯军余部演化出来的抗清势力夔东十三家之一。 不知何时,李自成的亲兵卫士,那个嘴巴特别臭的党守素也站在了李来亨和李双喜两人身边。他仿佛忘记了昨天讥讽李来亨的事情,现在一张刁毒的嘴巴,又去挖苦郝摇旗了。 党守素看着郝摇旗跪在刘宗敏面前,戏谑道:“郝摇旗立的战功比老子还多些,但他时不时就要犯事,不是违反军纪私自抢掠,就是干脆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如今还不如老子,老子起码是老掌盘的亲兵呢。” 李来亨还是听不惯党守素那一口语速极快、口齿不清的方言,不过倒是渐渐弄清楚了这一大清早,闹的是什么事情。 原来是郝摇旗在老营中清苦了几个月,实在忍受不了嘴里淡出鸟的痛苦来,趁着夜色,居然将老营里唯一一只用来打鸣的公鸡给偷吃了。 刘芳亮在老营里最为讲究,每日都要早早起来,用清晨时分的露水擦洗那张白净的脸蛋。今天他一早起来,没听到公鸡打鸣声,却抓住了郝摇旗这个偷鸡贼,实在令刘芳亮感到哭笑不得。 郝摇旗战功卓绝,可在闯营里到现在还是一名最普通的士兵,就是因为他总能犯下无数违反军纪的破事来。前不久郝摇旗偷偷喝酒,让闯营中最严肃的李过逮了个正着,还是刘宗敏看在他武勇过人的份上,保住了他。 这才没过去多久,郝摇旗便又犯事,将营寨里的公鸡都给偷吃了。也就难怪刘宗敏气成这种样子,一副恨不得当场杀了郝摇旗的模样。 刘宗敏真是气恼了,他猛地一把将劝阻自己的李过和刘芳亮两人推开,冲上前去,试图用马鞭抽打郝摇旗。但鞭子还未落下,便又让李过和刘芳亮两人拉了回去。 “你们都给我放开手!今天老子非要杀了郝摇旗这个狗东西不可,他这是第几回偷鸡摸狗了?”刘宗敏狠命试图挣脱开李过和刘芳亮两人,但毕竟李过号称一只虎,刘芳亮也是好勇斗狠不下于刘宗敏本人的狠角色,这两人合力之下,便是犷悍如刘宗敏都一时挣脱不开。 刘宗敏只能大声叫嚷道:“老子的部队丢不起这个人,上回他偷酒,老子给他在自成面前开脱。这才过去几天?又偷鸡!老子的部队里怎么会有这等狗东西,老子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李过用力按住刘宗敏,这种情急的时候,李过说话声音还是很慢,他慢声说道:“别闹了,这事儿还是等掌盘的来处理吧。” “呸!郝摇旗你就是这么给老子脸色看的吗!”刘宗敏狠狠唾了一口,骂道,“反正老子的部队,是不要郝摇旗这个货色了,你们谁要给他开脱,就收到自己队里才好!” “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在闹些什么呢?” 从内宅中传来了李来亨已经颇为熟悉的李自成声音,他今天穿着件粗麻罩衣,外头再批了件羊皮的斗篷,那斗篷已经非常破旧了,边缘处很不规整,也没有扣子,只是简单系在一起。 众人见到李自成被吵醒过来,都很歉意,连声抱歉,或抱拳、或半跪,说着“老掌盘”、“掌盘子的”、“掌家”等尊称。 李自成看着醒来也不久,他一脸粗犷又潦草的胡渣,拿惯了刀弓的右手,此时指着还抱在一起的刘宗敏、李过、刘芳亮三人,指责道:“你们这是什么样子,还像话吗。郝摇旗是又干了什么好事?” 李双喜见到李自成病情似乎已经全然康复的模样,便嬉皮笑脸蹭到了他义父的身旁,给他解释着今早发生的事情,“郝摇旗趁夜里,把咱们老营营寨的打鸣公鸡给偷吃了,让芳亮抓了个正着,可把刘将爷气坏了。” 李自成听到李双喜解释完后,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他叹道:“郝摇旗上次偷酒才过去多会儿?现在又偷鸡吃,你成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郝摇旗还是双膝跪在地上,他身材非常高大,两只手掌都快赶上李来亨的脸那么大了。此刻大概也是有点羞愤,两只大手不知所谓的在地上蹭来蹭去,他向李自成答道:“掌盘的,是我让饿鬼蒙了心眼,你们便是要杀了我,我今日也认了。” 李自成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和郝摇旗说话,而是先问刘宗敏,说道:“捷轩,这个郝摇旗你是决计不要了吧?” 刘宗敏此时终于甩开了一左一右,制住他的李过和刘芳亮两人,整了整衣服后,回答道:“我是丢不起这个人了!若郝摇旗还留在我队里,我今天一定得杀了他才行!” “嘿,杀了郝摇旗?给打鸣报晓的公鸡报仇吗!”李自成笑道,他此时将目光转向李来亨,招手让李来亨走过来,“来亨,你初升管队,要有几个老手在旁辅佐。捷轩不想要郝摇旗了,我将他安排到你麾下如何?” 李自成既然这么说了,他心中肯定是早就安排好了,李来亨也不会傻傻去否定李自成的意思。他点点头,达到:“一切听掌家的意思。” “好,”李自成这时已经走到了刘宗敏等人的身旁,他解释说道,“郝摇旗一而再、再而三违反军纪,不严厉惩处一番,于理不合。但他所犯的毕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们很快要拔营北上,也不便在这时候做什么严惩。” 李自成看刘宗敏一副不快的模样,便又继续补充道:“郝摇旗历来战功不少,我让他到初升管队的小老虎麾下,也算是一个惩戒。他要是一直如此浑球下去,那以后便是再四年、五年的,都让他就做这么一个小兵好了。” “哼,今日便先听自成的,放你一马,下次再犯,就让小老虎狠狠收拾你。”刘宗敏唾骂一声,又对李过说道,“补之,这下连累小老虎了,让他接郝摇旗这么个货色,我是实在对不住。” 李来亨其实倒并不很在意,他听李双喜的介绍,郝摇旗不仅是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在战场上也是素来勇猛敢战。他的唯一问题就是,小毛病不断,连刘宗敏这样的狠人,都约束不住他。 对李来亨来说,自己初升管队,还比较缺乏军事经验。部下能够有一个像郝摇旗这样,高大勇猛、经验又比较丰富的人帮忙,也算是件好事了。 至于郝摇旗难以约束的性格问题,就要看日后怎么慢慢对付了。 既然事情解决了,李自成便挥挥手,让大家散了,各自去吃早饭了——此时的闯营,一日便只吃两顿饭,晨食一餐、夜食一餐,闯营还远没奢侈到,能让将士们日日享用三餐的地步。 早上吃的饭,比之昨天的晚餐还要更加简陋,糊饼子加上山蔬汤而已。不过这总归是热气腾腾的一顿早饭,比之李来亨做民夫时的待遇,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他吃过早饭后,便招呼着郝摇旗,一起去校场上看看自己手上刚刚掌握的这支部队——说是校场,其实就只是一块还算平整的山间谷地而已,位置就在营寨大门前那铁旗杆的边上。 李来亨本想一手揽住郝摇旗的肩膀,却没想到两人个子差异很大,有点够不着的意思。他尴尬地拍了拍手,劝说郝摇旗道:“郝老兄,这回是掌盘刻意放你一马,可你要是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也只能像刘将爷那般叫唤了。” 郝摇旗低下了他那又高又大的脑袋,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羞愤地说道:“我……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我这个人肚子一饿,就什么也控制不住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干的时候脑袋空空,干完之后就立马后悔。” “好吧、好吧,今后我先努力着,不让你饿着。”李来亨无奈的笑了笑,这郝摇旗看起来本性倒不坏,只是自制力极差,“我也是刚刚做管队,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也要你在旁多多指点才行。” “不、不,你是一只虎的义子,定然有很大的本事。”郝摇旗说话倒是比李自成那个亲兵党守素好听多了,党守素一张嘴就成了欠打的模样,郝摇旗说的话却让李来亨很乐意听,“闯营里谁不知道一只虎文武双全?管队的,你是一只虎的义子,定然也是一般文武双全。” “哈哈哈,言重了、言重了,我怎么能跟义父相提并论。” 谁又不喜欢吃马屁呢?郝摇旗这几句话说的李来亨心中分外舒服,他指着不远处的校场,同郝摇旗说道:“好了,郝老兄,怎么去熟悉熟悉大家伙的。” 闯王给李来亨总共安排了二十个部下,再加上小老虎自己跟郝摇旗,这一队人马共有二十二人。李来亨毕竟年轻,有战功,但也还不算很多,因此这一队人马,除了郝摇旗以外,几乎都是其他队中淘汰下来的老弱,一眼看过去,便是一股弱旅的气势。 不过李来亨倒不觉得有什么,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掌握了兵权。弱旅便弱旅,他大可以慢慢进行训练和改造,将弱旅打造成一支劲旅,何况自己还捞着郝摇旗这样一员战将,形势算是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