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以她为骄傲的父亲、母亲,相继离世。
兄长,几个弟弟、妹妹,相继离世。
家族对她来说,也开始渐渐地变得陌生了,曾经最为熟悉的地方,居然变得最不熟悉,似乎比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要陌生。
于是她不再踏足,她和家族最后的缘分,是从家族中带出了一个小女孩,让其归入澜水宗。
师尊终于也未能抵抗岁月的牵绊,离她而去。
她成了澜水宗的宗主。
成为宗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那么多的长辈已经都离世了,而她也早就成了宗内很多人的长辈。
还有此刻在座的好多人,甘从式、古怀民等等。
忆昔相识俱少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如今这样的老迈呢?
记不得了,或者说,没法记得。
其实他们几乎每一年都有见面,于是在彼此的眼中,大家都没有变。但一年、一年、又一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已经不同了……
不管你有觉未觉,今年非是去年人。
“今年花开了,今年花落了。明年花又开,我长一岁了。”
一个小女孩的天真之语,此时看来,居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会对岁月的流转、人事的变迁,有什么感慨吗?
没有的。
必然没有的。
所以她这一首里,并无感慨。
她写的时候,要么是硬生生地凑句,要么甚至还含着欣喜,“我长一岁了”,一种对即将长大成人的欣喜,就像她当年一样,憧憬着修行,憧憬着未来的很多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当众人的眼神重新恢复清明,再次聚集于许同辉身上的时候。
许同辉微微笑着,重新继续说起,说着和南屏秀最后所想差不多的话:
“我们具体到左青小朋友的这首道诗,‘明年花又开,我长一岁了’,特别是作为收尾的最后一句里,其实意思和指向都是不明的。”
“如果我们把她拉过来,让她自己说,多半也说不出什么来。”
“很有可能,她写着这两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
“但就是在懵懂之中,遵循着某种本能,她说出了年年花开花落,然后也把人,她自己,和这花开花落作对比。”
“她在对比着,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我们知道。”
“等她长大后,比如说十年后,一百年后,她自己来看这首道诗,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种感觉,我们不可能知道。”
“因为她的将来,是不确定的,既掌握在她自己手里,也掌握在非她自己的很多人很多事手里。其中,有的可以预料,有的不可预料。”
“我提名苗大全,是因为他道诗中体现的‘真’。”
“我提名左青,是因为她道诗中体现的‘幻’。”
“师兄,诸位前辈,不管我们有没有踏上修行之道,不管我们在修行道上能走到哪一步哪一程,我们的这一生,都是在真伪和幻实中行。”
“真随时可以变成伪,伪同样也随时可以变成真。”
“幻有可能一个转身,就变成了实,实也有可能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虚。”
一众地阶,都是默然。
在座很多人对于许同辉,都有了一份之前所没有的认同。
之前,他们对于许同辉,因其身份来历,固然有着相当的尊重,但这种尊重只是止于其身份,尊重之外,更多的是疏离。
心是敬而远之,行是趋而近之。
总之,对于许同辉,他们抱着的是一种矛盾的、非常不稳定的心态。
简单来说就是疏离,无法贴近。
而这一刻,那种疏离被一下子打散了大半。
代之以认同。
再次顿了顿之后,许同辉接着道:“所以我提名左青,是想让她的未来更精彩一些,也有着更多的可能。”
而他的这句话,让一众地阶突地一个惊醒。
就好像本来只是正常地走着向下的楼梯,缓缓地走着,然而又一步再踏出的时候,突地,踩空了!
让她的未来更精彩一些,也有着更多的可能?
这句话……
是什么意思?
好多人目光无声交错,心中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