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杏娘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些,但她没有立时加快脚步,作出急欲脱身的模样,未免让人瞧出她内心的怯弱,她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与镇定。行得老远,她才长吁了一口气,两手相搓,不觉捏了一把汗。
她右手按在胸口,安抚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直萦绕着她——曹衙内这帮人一看就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惯了的纨绔子弟,这一点光从围观者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可是这样的人为何方才会对自己那般客气?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误导了她,还是这一路以来的遭遇让她对所有的人产生了过度的戒备?
杏娘踟蹰不前,眼神里被疲惫挟制的迷茫封锁着她对外界事物的知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双目有些发酸,还有些畏光,对身边披红挂绿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来。一个人行走在午后阳光铺就的大道上,却像是一个孤独的灵魂行走在黑夜的长河里,河水拖拽着她的脚步,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她,太累了。她需要一个可以让她倚靠的肩膀,需要一双可以牵引着她向前行走的大手。闭上眼睛,午后的阳光如轻纱般倾泻在她干净而柔软的脸上,檐角的轻风带着细羽般的质地轻拂过她的脸颊,为她暂时驱除了疲惫与忧愁。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突然,她发觉自己怀里少了一样东西。
那个装着银钗的锦盒不见了。
周身遍寻无果,杏娘顿时大急。为了银钗,他们四死一伤,一波三折;这样的伤亡一度让她灰心沮丧,甚至让她萌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而就在不久前,在邓林的鼓舞下她才下定决心重新上路,可在这个时候,她竟然将这么重要的物事儿弄丢了。
自责、忧虑、焦急、懊悔、怨愤,一齐攻上心来。全身的血液如被烈火炙烤着。阳光让烈火变得更为灼热,轻风则将烈火引向了她脑袋里的那一团乱絮。心急火燎,灰飞烟灭。
在一番自怨自艾的悔恨之后,杏娘开始回想这一路来的点点滴滴。杏娘心细而敏感,从不与外人靠的太近,也从不让外人与自己贴的太近。塞上孤狼几次三番作出试图探囊取物的举动之后,杏娘更是加强了防备,就算是小缃,也未能近身太密。
除了——那个小女孩!
一丝透骨之寒意没入脊背之中,让她不禁为之一颤。
一瞬间,杏娘凝神屏息,决意再去寻找那个小女孩,心想或许那不过是个小偷而已,或许她是为人所迫,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坏。思念一定,杏娘原路折回,左右四顾,前后搜寻,以期找到小女孩的身影。但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哪里有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杏娘一路苦苦找寻,见到任何相似的身影,都不放过。她边问边找了近半个时辰,仍无半点讯息。
忽然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弄堂中,她仿佛瞥见了形似那个小女孩的身影。杏娘马上跟了过去,一拐二转的,却又不见了小女孩的踪迹。
杏娘兀自气恼,焦急逾恒的眼睛看不见一丝人影,也看不见一丝希望。她再次陷入了绝境的苦恼之中,弄堂两边的墙壁上,灰黑色的霉斑正在以肆无忌惮的长势向整个墙面蔓延着,以一种胜利的姿态宣示着主权。
日影向西微斜,一边房屋的垂脊在另一边的墙壁上留下了它的影子,恰似一条界线一样将一边的墙壁分成了上下阴阳两个区域,界线以下的墙壁利用其自身得天独厚的一种腐朽气息渲染出了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图。山重水复,不见柳暗,不见花明,抬头不见日,低头不见路,无边的水里只倒映着杏娘沉重的心情。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两串马蹄声,从这个狭长的弄堂两头遥遥传来,它们就像是约好的同时往杏娘这边围堵过来。
忽然间,杏娘心下一凛,方才一味寻找小女孩,疏于防范,竟忘了一路追杀自己的敌人。她急忙回转身来,右手探向腰间,掏出一截长鞭。
看到来者的面目时,杏娘不由得一怔。
“怎么是你?”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心里不明白?你刚才害得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颜面扫地,怎的这么快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