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抚着手心那个暖手炉套子上的穗子,师潇羽转头往一旁瞥了一眼,只见里屋的案头上放置着一个炖盅和一个还未用过的汤碗。虽不知里面盛着何汤,但毋庸置疑,定出自某一红粉佳人之手,因为炖盅旁的食盒上挂着“玉川阁”的牌签。
而且,素问轩门口的那串足印和那个被一圈状似竹蔑的细条所环绕的圆坑,已然交待了那个人的身份和来处。
对此,师潇羽并不着恼。
想到自己深夜到来,既无热汤热水,也无夜宵点心,不知他冷,也不知他热,连添香这样的小事儿也未能做成,反而还要他着意为她准备一应御寒之物,如此想着想着,师潇羽不觉有些惭愧。
她讪讪地转过头来,低头看见手里那一团被自己拨乱的穗子,她难为情地笑了笑:“祁爷抬举,妾身愧不敢当。”
“祁爷挑灯夜读,晨夕不休,必定辛苦,有人能慰你案牍之劳、能解你寒窗之苦,此人难道算不得你的知己红颜吗?还有人能知你故剑之思,能懂你荀令之伤,此人难道也算不得你的知己红颜吗?”
师潇羽所言之中,前者自然是指竹茹阁主,这玉川阁阁主竹茹的心思,在这祁门之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师潇羽虽然从不打听,也不过问,但也心中雪亮。
相对于竹茹的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后者的心思则显得更为含蓄更为委婉,与之平素开口见心随性不拘的样子,似乎迥然有别。
她深知祁穆飞对江绿衣的愧疚之心,故而素问轩内的布置这么多年来还依旧按照当年江绿衣的意思而设,连院中的那株木槵子也依旧如那年那般郁郁葱葱、生气勃勃。
由于她善于用她那看似亲切的笑容掩藏她的心曲,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祁门之内都鲜有人知。
但,师潇羽却一眼看得出来。
在这一方面,她和许多女人一样有着一种天然的敏锐的直觉力。
循着师潇羽的目光,祁穆飞分明瞥见了一丝嫉妒,但他不想用自己并不擅长的甜言蜜语来安慰她,也不想用那些连自欺都做不到的谎言来哄骗她。
他微微抬起头,以他那毫不掩饰的目光对着她,坦诚地说道:“算得,她们皆可算得。我祁某人一生能得这些红颜知己,不可不谓幸矣!可是我偏偏想在人世间寻一个两心相知之人,知己知彼,知音知心,相知相守,白头不离。”
祁穆飞款款地述说着,而师潇羽低头沉吟,一时之间竟也分辨不清他是在向自己炫耀,还是在向自己倾诉。
停眸片刻,师潇羽才说道:“斯人既已逝,往者不可追。像绿衣姐姐这样能与你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人,今世已难再得,你何不就在这些知书识礼、知冷知热、知根知底的红颜知己之中再觅一人呢?”
“……”祁穆飞略一苦笑道,“不是我不找,是你不肯!”
“我不肯?你祁爷要找红颜知己,我怎会不肯,又怎敢不肯?”师潇羽惶惑地抬眼相望。
不知道什么缘故,她总觉得今天的祁穆飞怪怪的,而自己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迟钝与茫然,向来耳力极好的她,今天倒有些听不明白人话了。
“你肯就好。”祁穆飞喃喃说道,低头释然一笑。
那匆匆而过的笑容,那聊以**的笑容,掩饰不住他惨淡无神的目光,也安慰不了他酸苦干渴的喉咙。
“你就不问那人是谁吗?”
“你——已经选定了?那……那人是谁?”师潇羽惊讶地迟疑了一下,心下暗自纳罕祁穆飞怎么会如此快有了决定。
不过说实话,她确实很想知道那个是谁,很想知道究竟还有谁能在江绿衣去世之后取代她的位置?
在她看来,这个位置无人可以觊觎,无人可以撼动,也无人可以取代;自然,她也从不允许自己作这非分之想。因为这个位置不仅仅是祁穆飞的妻子,也代表着祁家女主人的身份,更承载着师潇羽心中那段无可磨灭的回忆。
想至此,她不由得对“那人”生出了一丝抵触的情绪,那戒备的眼神犹似在防备一个欲将攻城略地的敌人。
“能是谁?”祁穆飞卖了个关子。
他朝师潇羽瞥了一眼,沉吟道:“此人六年前在我祁家的寒香亭下,指顾梅竹,对我说过一句话——”看着师潇羽那双剪水瞳人眼波微动,祁穆飞继续说道:“青梅竹马,连理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