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祁穆飞从邓林彼时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无辜的人”的脆弱与坚强。
“那小弟先谢过了。”邓林行礼致谢,踌躇片晌,他又朝墨尘讪讪一笑道:“五爷,至于方才我让您通知我的原因,其实还有一层。不过是在下的一点私心。”
“什么?”
邓林方才说的理由,本也在他墨尘的意料之中,可叫他没想到的是,邓林居然还有别的缘由,还是出于私心!墨尘不免有些好奇。
“中‘如是梦’之毒者,七七四十九天内,百毒不侵,百病不生,若将之用于正途,未尝不可造福于民啊。”邓林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可墨尘和吴希夷却笑不出来,二人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一齐望向了祁穆飞。
“这小子走火入魔了,你可得给他按住了!”二人的眼神密密地叮嘱道。
祁穆飞领会二人之意,却没有理会,沉吟片晌,他以犹疑的语气开口问道,“你是想用‘如是梦’延迟病发时间?”那豁然开朗的眼神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启发。
“嗯!”邓林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无法掩饰激动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世间有些病患并非没得救,不过都是未遇良医,或一时缺医少药罢了,若能以‘如是梦’暂时续命,四十九天内未必没有法子;还有些病患,病重之际,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只能干忍着病痛,受尽煎熬,若能有‘如是梦’,未尝不是一个圆满的解脱方式。祁兄,你觉得呢?”
邓林带着期盼而忐忑的眼神看着祁穆飞,他深信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二人更懂无药可医的苦,也没有人能比他二人更明白生不如死的痛,所以,他多么希望祁穆飞能赞成自己的主张,哪怕只是一个肯定的眼神也好。
祁穆飞犹似斟酌药方一样斟酌了良久,才徐徐回答道:“身为医者,首要的任务是救人,像邓贤弟这样以毒续命、以死换生的,恐怕古往今来都没有第二人了。”
一句简短的赞扬之后,祁穆飞双臂交于胸前,眉头微蹙道:
“不过贤弟此举,虽出于仁者之心,合情合理,但是世上合情合理的事情未必都合乎法度,若到时贤弟落得一个草菅人命的罪名,误了自己一身,那岂非得不偿失?况且以毒解脱,有乖世俗人伦之情,也有违自然生死之道,对于那些不理解你用意的人来说,道德与情义的双重谴责,可能会折损邓氏先祖百年之令誉,这岂不可惜?”
“而且,毒毕竟是毒,若然落到一些居心叵测的歹人手里,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所以就算要用,也须慎之又慎。”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枉你们两个还是名医之后!就算医不好,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啊?你们这到底是给病人寻找解脱,还是让你们自己解脱?”墨尘怒不可遏地大声怒斥道,以此来强烈表示他的反对!
虽然祁穆飞并没有对邓林所说的将如是梦用于“正途”的想法明确表态,但是墨尘听得出祁穆飞还是赞同邓林这个荒唐的馊主意的,不仅赞同,甚至还有几分欣赏!这才是让他焦虑不安之所在。
墨尘的焦虑,吴希夷懂,祁穆飞更懂。如果有一天师潇羽生不如死,但求一死,自己该成全她,还是该拒绝她?
“什么下毒救人,什么解脱生死,你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吗?我警告你们啊,今天这日子,不许你们再提这个话题。”吴希夷脸色沉郁,对三人的这个话题很是反感,而且越听心情愈是烦躁。
他兴味索然地掏摸了一下身边的酒榼,不耐烦地催促道:“好啦,咱们也别在这闲话了,赶紧过去吧,免得他们等急了。”话音未落,邓林就被他半拖半拽地曳出门去了。
转身之时,他脚下一个踉跄,仓促撸袖时,斜挎在身的药囊还不意碰撞到了身后的棋枰,瞬时打乱了那一局棋。就这样,有些棋子和自己的伙伴交换了位置,有些棋子则和对手对调了位置,有些棋子因此成为了孤棋,有些则就此被彻底逐出了棋局。
转眼的功夫,整个棋盘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转眼的功夫,堂下就只剩下了祁穆飞和墨尘二个人。
转眼的功夫,原本还热热闹闹的空气就骤然冷却了下来,只有那一股子陈年的酒香还活跃在两个人的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