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淼作为一馆之长,平时惩治不听话的小倌时,也使过狠辣的手段,了解如何打人疼而不留内伤,反之亦然。
自第一下板子落在他腿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那双腿算是废了,即便能够再站起来,也是一个瘸子了……
奚淼垂眸吃饭,看似乖巧,不过,他只吃无羡喂他的,只要无羡的动作一停,他的嘴巴也同时停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柴胡,越看越来气。
这人怎么比沈钰那尊佛爷还矫情?
人家沈钰好歹是官宦子弟。
他呢?
只是一个最低贱不过的小倌!
他断的是腿,又不是手,凭什么让他家主子一口口喂他吃饭呀?
忿忿地瞪着他吃完一顿饭,柴胡替他收拾碗筷时,故意将碗碟弄得乒乓作响,以显示心中的不满。
“主子,您忙了一日也累了,小的该替馆长换药了。”
无羡正要起身,衣衫的一角被奚淼给抓住了,“换药很疼的,你给我唱一首曲子吧!”
柴胡面色骤沉,他怎么敢提出这种要求?怪不得连那个笑面财神何关,都被他给激怒了。
这人就是找打,之前,就该让何关狠狠揍他一顿,方才解气!
“如此血污不堪的样子,怎能让主子入目?”柴胡找的理由很得体。
奚淼依旧坚持,“你不唱,我就不换药!”
柴胡才不买账,不换就不换,难不成还有人要求着他换吗?
他掰扯着奚淼的手指,想要他松手,可他就是紧紧地扯着无羡的衣衫不放。
一气之下,柴胡发了狠劲,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都能听到奚淼的指关节发出咔嚓一声。
无羡拍了拍柴胡的手,让两人都松开,“多大点事,不就是想听曲子吗?”
无羡望向了奚淼,“想听什么?”
“就听你骂了杨一清后,唱的那一首。”
他挑哪一支曲子不好,偏偏挑了主子在芳官临死前唱的。
芳官的死是主子心上的一道伤,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难道他想将结痂重新再撕开吗?
真是可恶!
眼看着柴胡又要跳起来,无羡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给他换药吧!”
奚淼完全无视了柴胡的不满,盯着无羡追问道,“我的曲子呢?”
无羡双唇轻启,凄婉的曲调,宛若一缕清泉,流泻而出。
奚淼退去了身上的芒刺,静静地将曲子听完,比他打听来的多了两句新词。
“这是完整的吗?”
无羡点点头,“其中有两句歌词,不适合当时的场合,便略去了。”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不染》。”
奚淼轻轻地呢喃了一遍,“名字不错,词曲均是怪异得很,尽是些白话。”
“《诗三百》不也是古时的白话吗?”
“曲子是你作的吗?”
无羡没那么厚的脸皮,将后世的歌曲占为自己的,大方承认道,“不是,唱那曲子的时候,我才多大啊?那是我听来的。”
奚淼好奇道,“从哪儿听来的?”
“从梦里,一个仙女随口唱的。”
奚淼不信,“仙女会唱这种曲子?”
“有个谪仙不就将这曲子给听完了吗?”无羡逗笑道,她所说的谪仙,不就是奚淼吗?
他听过无数的恭维,大半都掺杂了虚情与假意。唯有无羡的,虽将恭维当做了对他的打趣,却一点都不没让他生厌。
无羡莞尔一笑,“请问谪仙,还有什么愿望未了吗?”
“陪我一夜。”
他还真有脸说!
柴胡气得又想跳脚了,不料主子不假思索就给应了下来,“好!”
别说是柴胡了,就连奚淼都没想到,她会应得如此之快。
她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当夜果真留了下来。柴胡将他的床铺给让了出来,自己则去何关的屋子,与他同挤一张床铺。
他不是个爱嚼舌根的,却是说了一晚上奚淼的坏话,可见看他有多不顺眼。
银月当空,夜色醉人。
奚淼看着睡在对面的人,目光一遍遍勾勒着她的眉眼,想要将她印入心底。
被她亲自救出了囹圄……
吃了她亲手喂的晚膳……
还听了她亲口唱的曲子……
似乎……
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哪里能配得上她?若是执意留在她的身边,只能成为她的污点。
他怎么忍心,让别人借自己来耻笑她?
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建昌侯虎视眈眈?
其实,早在他被买主带到大同时,他就听过她的名号了。
一个愿为歌僮指责当朝阁老的小娃娃,当真是稀奇得很。
在那段被人冷落、嘲讽、直至抛弃的日子里,是她成了他心中的信念,让他相信,世间还是有人会对他们这些污秽之人留有几分真情的。
之后她以“无羡”为字,流连于青楼楚馆,花名越来越盛,不知让多少花魁又爱又恨,他对她的心思便越来越淡了。
直到那一日,她被倪公子请去他的花船,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见她护着歌僮的柔情,见她高歌舞刀的不羁,他的心又再次沉沦了。
他以为,他俩只是匆匆相逢的过客,想不到竟然能够在京师再次相遇。
他故意起了逗弄的心思,想不到却将她吓得退避三舍,真是有趣得很。
再后来——
她赠之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