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奚淼不相信无羡的能力,而是怯薛的地位在北元太过特殊,与大明的神机营差不多,招募的都是可汗的亲信,怎么会选中一个外族人?
他不由地怀疑,“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因为……是巴图孟克亲口说的。”无羡悠悠地呷了口茶,平静得就像是阐述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巴图孟克麾下兵强马壮,想一统北元,独缺威力强大的火器。而我最擅长的,就是使用火器。”
想想也挺可悲的,她作为大明子民,处处受到大明官员的打压,反而是敌国看中了她的才能,不惜以和亲的方式招揽。
奚淼怯怯地扫了四周一眼,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幸好这番话是在屋里说的,此刻只有他和无羡二人在场,没被杨慎的人听了去。
“不能为大明所用,定也不能为他人所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不是说说而已,“若是被朝廷知道北元的本意,你都无法活着踏出大明的地界!”
无羡看着他的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清冷的眸色染上了几分暖意。
“跟着我,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你怕吗?”
奚淼下意识地捂着胸口,那里藏着她给的契书,“卖身契都签了,你不能丢下我!”
对上他那执拗的目光,无羡笑了,“好,绝不丢下你。你可得乖乖吃饭,把身子给养好了,不然逃亡的时候,可得拖后腿了。”
奚淼没有应声,不过之后的两日,他的性子好到出奇,给什么,吃什么,对食物半点挑剔都没有。
自墨竹伺候他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好伺候,眼中不觉染上几分忧虑,“公子,您没事吧?”
这说得是什么话?
难道他就不能像姜蔺那般,做个谦谦公子吗?一日不训人,就不正常了?
“今日的点心倒是特别得很。”
甜白釉的暗花瓷碟子上,一字摆着四个团子,分别散了白色的杏仁粉、黄色的蜂花粉、绿色的茶末粉、红色的砂糖粉,做成寿桃状,摆在翠嫩的竹叶上。
奚淼夹起其中一个绿色的,软软糯糯,散发着清新淡雅的茶香。
咬开冰凉的外皮,裹着青梅的馅料爆浆而出,充盈于齿间,酸酸甜甜的,入口即化。
奚淼的眼中充满了惊喜,“这叫什么?”
“叫雪媚娘。”
皮如少女般娇嫩,馅如雪团般皓白,确实与这个名字贴切得很。
奚淼眯着眼,吃得津津有味,“味道不错,让厨房明日再做些。”
“这个可是主子亲手做的,忙了整整一上午。听柴胡说,里面裹的叫奶油,做起来可费劲了,只有在府上哪位公子过寿时,主子才会露一手。”
过寿吗?
狗蛋和柴胡的生辰早就过了,何关和胡勒根的生辰还没到。
今日恰逢万寿节,正是那个人的寿辰,若是没料错的话,是做给他的吧……
倏地,他觉得口中的团子,甜味淡了不少,被青梅的酸味彻底掩盖了……
舌尖是酸的……
心间也是酸的……
是他贪心了……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能够留在她的身边,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别说去争去抢了,就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他与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又是如此之远……
……
屋外忽然热闹了起来,十来人分作两排,进入了院中。
领头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嬷嬷,身着福寿如意纹的宫装,带着宫里老人特有的傲气,微微仰着下巴,拿眼睨了一圈。双眉之间的深沟,显示了心中的不耐。
“李家姑娘何在?”
“我就是。”
无羡刚解下身上的围裙,还带着一丝烟火味儿。手中拿着一碟雪媚娘,款款步出厨房,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不卑不亢。
嬷嬷见她一副男子装扮,双眉蹙得更紧,“宫宴即将开始,怎生如此打扮?幸好咱家带了宫装来。”
两旁的宫女鱼贯而出,手中捧着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华服,并有擅长梳洗的宫女替她重新绾发结鬟。
无羡被拥入闺房,手中的碟子被夺了去,由着宫女将她那身云布曳撒扒了,换上了鸾凤云纹鞠衣,腰间束上香缎大带,紧紧勒出她的蛮腰,再缠上一圈描金玉革带。
外侧,则罩上一件赤色纻丝大衫,以织金的凤纹霞帔装点,里三层,外三层,描金镶玉,缂丝饰珠,站在阳光底下都能将人闪花眼,真真是奢华得无以复加。
无羡趁着空隙,扫了四周一眼,之前被拿走的雪媚娘早已不见了踪迹。
心中像是被丢失了一块,空落落的。
突然,一阵刺痛拉回了她的心神。
一名小宫女正拿着一枚珍珠珥珰,用尖锐的插钉,点在她的耳垂上,不停地比划着。
这是要给她打耳洞的节奏吗?
无羡忙用手,挡住了双耳,“万寿节见血,怕是不妥吧?”
这顶帽子扣得有点大,宫女不敢做主,看向了一旁的嬷嬷,见嬷嬷沉着脸,没吭声,只得作罢。
捣鼓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拾缀完了,对着镜子中的那个云鬓高悬、铅华薄施、桃脸轻匀、樱唇深注的少女,无羡微微蹙眉。
美则美矣,却多了几分陌生感。
替她梳妆的宫女,对着镜中的倩影,倒是非常满意,“姑娘有哪儿不喜欢的,奴婢可以替您重新调整。”
无羡刚想说“不必了”,嬷嬷的冷嗤便从她的身后传来,“哪有时间再让她耽搁,如此便是她莫大的造化了。该准备出发了。”
嬷嬷的催促夹杂着不耐,急急催着宫女们收拾起来。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无羡站起身,顿觉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继而又恢复清明。
这完全是因为坐得太久了,头上又顶着十多斤重的头冠给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