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抬手却不落下,并非瞻前顾后,实则是虚晃一枪。他早已有了决断,既然宋帝推卒上前,那便顺其心意,让他自负手段之时,再出雷霆之击。这本是不久前几人在看台上商量的对策,此时却被顾醒融会贯通用于此处。
他深知与宋帝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实力鸿沟,却不想就此示弱。更何况此战凶险异常,若是战败便是身死的下场,又怎能轻易将胜利拱手相让?
终在沙漏滑落最后一粒细沙时,顾醒抬手一点“马”字兵卒,并未上跳,反而横移。随后便双臂环抱,不再言语了。
这一幕不禁让宋帝有些微微颔首,要知道到了他这种境地的江湖隐士、棋坛大家亦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总会有一两手不曾示人的绝活。这象棋便是他不曾展露的秘辛。
纵然他天赋异禀,却不曾在世间显露棋艺,故而对其知晓之人不过寥寥数人。但从刚才的一步,却让看台上的众人望而却步。倒不是说这一步兵卒上前有何奇妙之处,在寻常人看来甚至有几分愚蠢。但在这几位看来,却是别有深意。
此时不过开局数步,双方皆有不明,却不敢妄动。按理说宋帝之才,对顾醒已成碾压之势,却依旧步步为营,并未做出任何激进之举,不得不让人佩服。
陈浮生凭栏眺望,心中已是焦急万分。虽有难言之隐,但他对顾醒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关切,让他此时的心,有了些许不安。而另一边的悲喜双煞,却是有些幸灾乐祸,顾醒这一步跳的实在有些太过“幼稚”,甚至是有些可笑。即便是七八岁的孩童,想必也下不出这一步臭棋。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步,却将棋艺高超,心思缜密的宋帝镇住,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更加诡异的是,宋帝并未急于出手,反而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一拍手点在“炮”字甲士上,淡淡吐出一句,“炮五平四。”
顾醒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激流翻涌。这一步看似寻常的以退为进,却隐藏着难以琢磨的杀招。此时双方不过来回试探两三次,但风卷尘嚣的冷冽迎面而来,一场马踏江湖的腥风血雨即将拉开帷幕。
顾醒暗暗拽紧了拳头,不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抬手指天。一阵电闪雷鸣骤然滚落,却在双方之间炸裂开来,轰隆声响彻天地,也将远山置于雨幕之中。这早该来却迟迟未来的急雨,像是久别重逢的心上人,跌跌撞撞奔现你,毫无顾忌地扑到在你的怀抱。
那一瞬的感触,在全身蔓延开来,不由得震了震神。
终于,在一声天际传来的“低吼”声中,顾醒抬手指落,再没有丝毫犹豫,让早已跃跃欲试的“炮”字甲士,拔刀砍向那胆大妄为的兵卒。
这本就是一场战争,自然没有丝毫怜悯和怯弱。而有的只是厮杀、血腥和无穷无尽的恨意。
宋帝眼眸在电光火石中忽明忽暗,任由雨滴顺着脸颊滑落。
而看台之上的众人中,除陈浮生以外皆将内劲外泄,以抵挡这场疾风骤雨。
手起刀落,“炮”字甲士将那名斗胆向前的兵卒斩杀当场。殷红的鲜血在抬刀的一瞬溅落,又迅速被雨水裹挟,消失不见。
宋帝额角有几滴雨水悬而未落,却没有抬手拭去,反而抿起嘴唇,用一种傲视天下的神情,望着此时心事重重的顾醒。因为那名“炮”字甲士,已然站立在宋帝的界面上。这一刻,他将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顾醒,你怕吗?”宋帝嘴唇微动,嗓音依旧浑厚,却在两军对垒的这一刻,问出了不合时宜的问题。
而与之对峙的人,挺直着略显单薄的身体,将另一只脚也踏出一步,屹然一副顶天立地的姿态。用洪钟般的声音说道:“敢问宋帝王,你可曾有过害怕?”
看台之上,本是用内劲抵挡雨水冲刷的众人,在这一句问出之后,个个都偃旗息鼓,面露惊恐,显得越发不知所措。
他们不知,顾醒是否故意挑衅。但他们却知,宋帝一旦不悦,怒火必将笼罩远山,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已身处虎山,却偏偏还要寻觅猛虎。而顾醒此人甚至还要逗弄猛虎,去拔一拔他的胡须。这怎么不让众人胆战心惊。纵然此间不过一场幻梦,但若是身死,便也就真的死了……
雨水甚至是气息都在一刻沉寂,仿佛天地万物都被这一句反问震慑,不敢再有任何喘息。
但伴随着一声大笑,一切又仿佛加速一般快速运转起来,只是天际的黑云却在逐渐遮蔽那最后一缕光亮。
这笑声并非出自别人,正是宋帝之口。许久不曾大笑的他,却能收放自如,让这一声入耳,也在入耳后戛然而止。顾醒眉头微皱,却没有任何退缩之意,反倒跃跃欲试地提醒道:“君王要是再不落子……”
“小友怎知,本王心中没有决断?”
看似关心却已剑拔弩张,看似反问却已胜券在握。顾醒定睛一看,宋帝场中另一名“炮”字甲士掀袍而起,也如顾醒场中一般,来到另一侧的兵卒身后。这一步镜像之举,却在此时化解了危局,同时将难题抛给了顾醒。
待顾醒回神,宋帝才淡淡说道:“本王余懃自入世以来,激战八百余,未尝一败,也从未明白,何为害怕!”
顾醒闻言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却迅速稳住身形,嘴角已然有血迹渗出。
陈浮生双手抓住凭栏,眼神中已露忧色,却不敢贸然动作,只能紧盯顾醒,不敢挪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