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有义阳傅氏的分支子弟、有为襄阳蔡氏效力的商贾头目、甚至还有个姓文的,自称乃是江夏太守文聘的族人。
这些人的身份地位都不高,素日里很少会遭人针对。但宋琬是在行之人,他立即明白了,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了与南郡的贸易。只不过有的人偏向驵侩,也就是掮客牙人之流;有的人则是独具手段,手下真有商队往来于敌对两家之间,比如宋琬自己。
襄阳宋氏除了大儒宋忠以外,别无什么冠冕人物,而宋忠本人去了邺下,据说并不受曹公的重视。这时候宋氏宗族能在襄阳与诸多强宗并立,宋琬在经营生意上的冷静头脑、敏锐眼光,着实居功至伟。
只不过宋氏自诩儒素人家,明面上从来不提这个忙着赚钱的旁支子弟罢了。
宋琬又注意到了,在场的这些人,显然都没有经受过苛待,再怎么惊魂未定,至少人都是活蹦乱跳的。那么……至少这支人马并非试图杀人劫掠,而是另有所图?
他随即想到,刚才自己在县寺中听到外间有人说,有个“杨先生”没找到宋琬,要派人去查问。莫非此番攻打编县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可我只是个商贾,能做什么?
宋琬再度看看正在厅堂中烤火和饮食的人们,他们一个个都神色茫然,显然并不知道什么。
宋琬站在厅堂门口,任凭寒风吹拂着他的背脊,想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背后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就差你了,快进去,愣着做甚?”
他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人丛中有个熟人。
此人年约二十余岁,长脸微须,虽然坐在许多案几的最内圈,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时不时地从袖中抽出软布擤鼻涕,连带着把眼睛擦得血丝暴绽,把鼻子擦得通红。这人不是近来新任荆州主簿的杨仪么?
“杨威公?”宋琬招呼一声,往杨仪身边坐下:“你怎么会在此地?你也被擒了?”
杨仪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宋琬觑得杨仪神色越来越尴尬,忽然明白了。
“去我家中找人的杨先生,就是你?”
杨仪哪里是乐意身处下风的?他冷笑一声,待要说什么,却猛地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连带着涕泪交流,半张脸庞简直像是被搅过的面糊。
过去数日里,雷远本人在临沮不动,而派了邓铜、贺松两人分领部众攻打荆山以东的周边各处坞壁。邓铜贺松两人在淮南时,以深山为基地四出攻掠的事情做得滚瓜烂熟,行来易如反掌。他二人各领了两百来人和数十骑兵,几乎毫无折损地连破诸多坞壁,以至于编县上下措手不及。而杨仪则随军行动,凭借着他对荆州地方的熟悉,指示雷氏部曲四处抓人。
然而他毕竟前阵子受了寒,坚持了一两日,终于发作。当代的医疗水平落后,人多早夭,所以邓铜等人不敢逼迫过甚,容他休息了两天,然而此刻的状态仍然不好,怎也提不起精神与人争执。
这时候,坐在杨仪旁边的一个年轻人笑道:“这位先生,杨主簿是为了大家好,并无恶意。”
宋琬看看这年轻人。只见他内着灰色袍服,外罩裘衣,看起来年约二十出头,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罩着个格外加厚的皮毛护臂,护臂又用布条挂在胸前……这样子似乎身有残疾,不像是什么尊贵之人。
宋琬不想理会杨仪,弯着腰,换了个坐席,来到那年轻人身边。
“此等凶神恶煞的局面,怎么就为我们好了?”顿了顿,他再问:“足下可知,外间这是哪路兵马?将我们拘押在此,究竟是为什么?”
“实不相瞒,外间这些,乃是玄德公麾下的荆州军。”
“玄德公麾下的荆州军?”宋琬吃了一惊。难道杨仪这厮竟投了玄德公?亏得他是荆州主簿,变脸这般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