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人怎样多,方岳依旧占据着屋角的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没有菜盆,全是酒坛子,和顺着桌面滴到地面上的酒渍。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上酒”。
进来的人中也有不少认出了方岳,有想来套近乎的,但看到他已经醉得连抬头都有些困难,便知趣地退开了。
当又一波酒客走进之时,耿屠走了进来。
一进屋,耿屠一眼就看到了方岳,先是一震,随即释然,同在吧台后面的丰三娘对了个眼色。一个酒馆的伙计走了过来,耿屠吩咐了几句,随即走到方岳的桌前,在他的对面坐下。
耿屠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方岳显然也看到了耿屠,举起酒碗微微示意,便独自喝下了。
不久,有伙计端上来一大盆烀肉,还有两坛子大麦酒和一只空碗。耿屠拿起酒坛,先给方岳的酒碗倒满,再给自己倒上,举起酒碗一口灌了下去。
方岳也颤颤巍巍喝下了这碗酒,耿屠再次给他斟满,又把那盆烀肉向前推了推道:“吃点儿吧。”
方岳果然听话般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两人再没说话,就这么默默地喝酒吃肉。
酒馆内的噪音逐渐小了下去,酒客们一波一波地离去,不少人临走之前还不忘看一眼方岳。
伙计们开始打扫一地的残渣垃圾,抹净桌椅,把椅子倒扣在桌子上。
当屋子里最终沉静下去,方岳终于抬起许久不抬的头颅,晃晃悠悠四处打量着,含混道:“都走啦?”
“都走了。”耿屠附和着他,耐心道。
“我晚上,就睡……睡这儿了。”方岳弯起一指,指了指地面。
“不走了,就睡这儿。”
“那还不上……上门板?”
“好,上门板。”
耿屠转头挥了挥手,几个伙计立刻忙活起来,一阵“咣当咣当”声,酒馆的门窗皆被封上。
“叫,他们,歇……歇着吧。”方岳指着还站在周围的那几个伙计。
“好,你们歇着吧。”
这几个伙计似乎非常听从耿屠的话,闻言霎时便走个干净。在酒馆内还站着的,只剩下丰三娘,和在角落里几乎让人遗忘的子车。
方岳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扶着桌子,总算站稳了身子。耿屠站起身,上前去扶他,他却挥挥手道:“不……用扶,我能……能行,我去……趟厕所。”
言毕,趔趔趄趄向厕所走去。
丰三娘正欲想上前帮着他一把,见耿屠摇摇头,便停住了。
方岳轻车熟路钻进了甬道,接着里面响起重重的开门关门声。
屋外的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看得出来,方岳这是故意在借酒浇愁。至于浇的什么愁,就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了。
过了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耿屠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正想去茅房一探究竟,却听甬道内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方岳便在甬道口出现了。
令三人惊讶的是,方岳虽然披散着头发,眼睛依旧通红,脸色苍白,显得颇为狼狈,但是步履却稳重多了,而他的双手却是湿漉漉的,散发出浓郁的酒气。
“实在不好意思,有点喝多了。”方岳笑笑,语气也流畅了起来。
“酒醒了就好,方岳,你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既然没有外人在场,丰三娘也没必要公子长公子短地装模作样了。
“不急。”
方岳摇摇头,手一伸,手掌心里多出了一块木牌,正是方姑托耿屠留给他的六芒星牌。只是牌子上的六芒星图案已经不见,原先的凹痕还在。
“耿大叔,这块牌子就是姑姑留给我的。”
耿屠与丰三娘对望一眼,俱是一震。而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子车,则豁然站起了身子。
方岳忽然开始解开外衣衫,奇怪的是三人不仅不开口阻止,三双眸子竟同时闪出异彩。
方岳褪掉上衣,露出了古铜色的肌肤和微微隆起的胸大肌。在他的左肩之上,赫然有一枚同木牌上的同样大小的黑色六芒星图案。
“呼啦”一声,三人同时跪倒在地,耿屠浑厚的嗓音在空荡荡的酒馆里回荡。
“属下耿屠,携丰媚娘、子车参见酋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