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悠悠地继续道,
“而这与君绝,就是那最痴情的追随者酿出来的酒,本来也没这么多人知道的,只是不知百聚楼如何得知其配方和故事,使得现在这酒得以面世。”
“埋于断桥柳下,这酿酒的杏也是在春日开花,花期时灿烂,结出的却是苦果,正如与君绝这个故事一般。”
江若弗听得恍惚,心思沉重,不慎失手打翻了酒杯,那大半杯金黄的酒液撒下来,溅了她半袖。
陈璟忙拿了帕子递给她,不由得笑起来,
“瞧你,听故事竟也可以听得这般入神,竟然还打翻了酒杯。”
江若弗推开他的手,只觉得浑身冰凉,头脑发胀。
“别说了……”
江若弗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陈璟看她的样子,只以为她是醉了,别说,自己都有些上头,这与君绝的后劲可是十分足的。
陈璟忙让守在门外的侍从传了马车,
陈璟道,
“想你也是喝醉了,我今日就不闹你了,之前倒不觉得你酒量小,却没想到今日竟然几杯就倒。”
颂卷进来,扶着江若弗上了马车。
车夫策马,马车起行,江若弗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停下沉。
陈璟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耳边,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漫不经心,只当这是个打趣作笑的故事,
“还因为姿容绝世,当时的酸书生,给明云罗取了个浑名,叫万人劫。”
“因为如这般出世绝尘的美人甫一现世,便是万人的情劫。”
马车轮子滚在地上碌碌咂咂的声音像是捶在她的心上一样。
她似乎还能听见大夫人朱氏身边那个苑柳的嘲讽声,
“什么万人劫,说到底不过是千夫女罢了。”
每每家宴,其他旁系的兄弟姐妹总会对她指指点点,
“她就是那个万人劫的女儿?看起来生得也不怎么样。”
“叔父怎么说也是仪表堂正,和万人劫的女儿,我还以为会多惊艳呢,她那个睡千人床榻的娘该不会是怀的野种,生在了江家吧?”
回忆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她眸中的清寒乍现。
江若弗攥紧了手,
万人劫明云罗,
是她的亲生母亲。
众人哄笑的声音犹在耳边,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珠唇万人尝。谁知道她娘被抬进来之前被人玩弄过多少回了。”
“怪不得人家说,士不如商,商不如倚门卖笑。靠倚门卖笑扬名长安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位七妹妹的亲娘麽?”
“贱骨头,也是一脉相承的。”
家宴时,所有兄弟姐妹都故意坐得离她远远的,将她一个人孤立开来。
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子弟席间,被人指指点点,低着头,死死忍住眼泪。
每每家宴的时候,都是她最孤独难受的时候。每当姨娘问起来,她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绘声绘色地告诉姨娘家宴上的菜有多好吃。
否则让姨娘知道她都听见了什么,姨娘会自怨自艾,觉得连累了她。
万人劫的女儿,是万人嫌。
江若弗垂眸,泪光在她眸中闪烁。
却缓缓握紧了手。
家宴……如今也要近了。
她的忍气吞声,还要持续下去。
她要跪着,才能活着,她要跪着,才能让敌人轻视,能高抬贵手地放过她,放过她的姨娘和哥哥,她不敢奢求有人能拉她一把,她天生就已经是这样的命了。
受尽折磨,是她该受的。
可她也绝对不会屈服。
她一定要救回姨娘。
到了陈王府,江若弗一身酒气,颂卷将她扶下来,嘴里还叹,
“爷,您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别的小厮来帮忙扶她,颂卷口中忙喊着,
“小心小心!”
“爷!有台阶,您抬腿!”
“爷,在这边,这边。”
她眼里的景愈发朦胧了,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眼里含着的泪朦胧了视线。
脑子仍旧是与君绝那故事,回想着陈璟那语气,那种调侃玩笑,轻佻不已的语气,来说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江若弗只觉得浑身冰凉。
其实何止陈璟,有多少人,都在用这般轻浮语气,去谈起一个长安曾经的名妓。
可那是她的母亲。
江若弗一脚踩空,摔在丹阶上。
颂卷失声喊了一声,
“爷!”
陈王府的飞阁流丹,亭台水榭,此刻在江若弗眼中就是一片青青红红,颠倒不清,虽看不甚清楚,却处处都刺眼。
眼前楼台越是华贵显赫,她越是想到明云罗如今可能会有的凄凉处境,越想越觉得鼻酸揪心。
颂卷把江若弗扶到床上躺下,
“爷,您小心,睡这边,睡这边儿。”
终于把江若弗扶到床上,颂卷松了一口气,世子爷平日里是甚少喝酒,却没曾想一喝就喝个烂醉。
陈公子也是的,自己不痛快,何苦灌世子爷这么多酒。
王妃李氏听了丫鬟通传,也知晓世子今日竟是喝了个烂醉回来。
正吃饭呢,却是匆匆丢下刚吃了几口的饭赶过来了。
李氏踏入房中,
“醒酒汤煮了没有?”
“再点些清心凝神的香。”
颂卷忙道,
“已经吩咐厨房去煮了。”
平日里负责点香的丫头也忙寻了水沉香,急急地在薰笼里燃了。
脚步叠叠,人声轻柔。
沉香的味道逐烟而开,慢慢浸在了略喧闹却安宁的室内。
下人搬来椅子放在床边,李氏伸手去探江若弗的额头,眸中透着担忧,
“有些热,想必是喝了酒又吹了风,受凉了,赶紧去喊府医来。”
“是。”
江若弗昏昏沉沉地睡着,听着李氏在屋里絮絮叨叨说话,竟觉得安心了些。
大抵是因为像她的姨娘罢。
江若弗背过身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