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罢,二小姐款款走向廊台,对着被亲军团团包围惊慌失措的狎客们柔情万种地说道:“各位爷,各位姐妹,今日是小女子这辈子最快活的一天,大家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开口。”随后,又神采飞扬地面向老鸨道:“妈妈,今晚所有客人的花销都记在我的账上,我请了。”
话音刚落,场上的狎客便全部欢呼雀跃起来。亲军统领自以为见过各种大风大浪,但二小姐那双一丝悲惧都没有的眼睛却让他陷入了疑惑。
二小姐见亲军统领盯着自己,便婀娜多姿地朝他走来。只见摇摇欲坠的钿头随着身体的摆动,从钗横鬓乱发丝间脱落。这闪着宝翠光辉的金钿,掉在金银丝双织牡丹的地毯上,却未发出落地应有的钝响。也许是厚重的地毯吸减了金钿的声音,也许是二小姐那突然散开,比烛火的光芒还耀眼的柔滑长发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据说眼睛在不够用的时候,也许会向其他器官借用精力。这时的亲军统领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气息,品不到任何味道,触不到任何温度,整个头脑中只有那随着步履飘逸而又发出照亮房间光泽的黑发。那一缕缕的发丝仿佛一个无底且无法挣脱的黑色漩涡,狠狠将他的眼睛吸入其中。
他听到她在跟他讲话,但讲的是什么,他听不清;他闻到她身上散发着奇妙的幽香,但从哪里传来,又从哪里散去,他嗅不出;他知道自己的嘴正在被她的唇撬开,但她的舌尖是什么味道,他尝不出;他感到自己壮实的身躯被她挽住,她那纤细又洁白的手臂像水一样淌过他的铠甲,却不知它到底有多软,是温还是寒。
他试图镇静自己的心绪,坚定地闭上了眼。冷静下来后,他的耳朵渐渐听到了周围的嗤笑声,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一边狼狈地扶正衣甲往出走,一边气急败坏地冲着手下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狎客的笑声再次响起,寻芳院再次笙歌鼎沸。
二小姐唤人抬走了房里被父亲人头吓到依然昏迷不醒的客人,便锁紧了房门,独自弹起了琴,却没有和着曲。
至于二小姐是在哭,还是在笑,也没人知道。
在这寻芳楼里,笑声没有最大,只有更响;而哭声就像那落在毛毯上的金钿头本应发出的脆响,无论坠得多狠,声音也会被吞没。
“这世道有点不太正常。”
人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位不正常的二小姐。
虽然二小姐不太正常,但是尚书府的没落更不正常。生而为人,还有什么比死于非命更不正常的呢?人活于世,还有什么比安稳度日更为正常的呢?
比起在冷宫中不知死于何故的大小姐,寻芳院里门庭若市的二小姐似乎活得更自在,更逍遥。
没落得不正常的尚书府,只有这不正常的二小姐活了下来。
殊不知,这不正常的世道,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