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静身躯微颤,面色渐变,从他身上渐渐溢出的冰冷沉寂的杀气,令得天地间一片肃杀,饶是以平烟的修为,也觉得仿佛置身冰雪之中一般,平烟先是有些奇怪,子静莫非还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么,若是如此,也未免太愚笨了,可是目光相接,却见子静一双幽深沉寂的凤目神采变幻,从惊讶到明悟,从悲痛到死寂,只是转瞬之间,那双眸子便如沉寂的夜空一般,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平烟几乎生出错觉,方才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并非是子静所有。或许子静非是没有想到,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看来他的身世便是他最难以面对的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子静寒声道:“世上已经没有杨宁,只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子静,不论是洛阳还是幽冀,他们的事情都和我无关。”
平烟眼中闪过一丝悲意,道:“当真是无关么,燕王世子是郡主义子,燕王是你的外祖,纵然你从未踏上幽冀领土半步,却始终和幽冀血脉相连何况当今天子是你的异母兄长,无论你是否承认,你身系两家血脉,朝廷和幽冀却偏偏是水火不容,只要你的行踪身份泄漏出去,就再也得不到安宁。”
子静冷冷道:“纵然如此又能怎样,我一人一身,可以转战天下,谁想为难利用我,我便先杀了他何况你既是出世之人,为何又要涉入此事,你我之战,若是为了武道争胜,无可厚非,若是为了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战也罢。”
平烟目光中露出古怪的意味,露出难得的犹疑,过了片刻才道:“子静你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当今世上想要利用你的人比比皆是,可是敢杀你的人却是没有几个,若是杨家、唐家杀了你,幽冀可以用这个借口兴兵讨伐,若是幽冀杀了你,必然内部不稳,若是其他诸侯杀了你,一旦事情败露,就要面对双方的问罪,不论是朝廷还是幽冀,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排除异己。
如今的天下便如炉火旁的积薪,只需一点火星就会一不可收拾,而你的存在偏偏又会破坏天下的平衡,一旦你遇劫身死,恐怕天下立刻就是刀兵四起,这样的结果绝非翠湖乐见,不论是师尊还是师妹紫霜,都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她们绝不会放任子静你流离天下何况你虽然无心权势,但是却不能改变你的出身,不论是幽冀还是皇室,你都是一枚最好的棋子,这样的棋子,就不会有人肯轻轻放手,所以天下之大,你却是步步荆棘,无处容身,而能够庇护你,又不令群雄生出忌惮之心的,便只有翠湖。”
子静一声冷笑,负手傲然道:“我岂是需要庇护之人,再说便是我真的走投无路,最多一死罢了,我若真的接受了翠湖庇护,岂不是丢尽了娘亲和师尊的颜面,什么时候武道宗弟子需要外人相助了?”
平烟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淡淡道:“我知你定是如此想,但是师尊绝不能让你逍遥世上,毕竟你的存在令天下存在太多的变数了,或者初时师尊只是希望将子静你擒住软禁,但是你性子刚烈果决,绝不会束手就擒,到了最后,师尊必然动了杀机,可是这世上能够杀你而又名正言顺的,除了我平烟之外,再无旁人。魔门与翠湖曾经敌对多年,而其中便属翠湖出世一系和你武道宗之间的敌对最是光明磊落,双方都是为了追求武道极至而彼此相争,与其说是敌人,不如说是对手。不论是翠湖还是魔门,都对我们之间的争斗看得极开,生死无怨。你既然是武道宗的传人,那么翠湖之中我平烟就是你命定的对手。你我之间的生死决斗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谁都不能说什么,就是你父皇和火凤郡主仍在人世,我纵然在决斗中杀了你,他们也只能冷眼旁观。这样堂堂正正的机会,师尊决不会放过。
九殿下杨宁乃是隐帝弟子,武道宗嫡传,这个秘密本来翠湖之中只有宗主和我两人知道,师尊虽然已经宣布归隐,不会亲自插手天下大事,可是势必有法子暗示紫霜师妹这个隐秘。一旦师妹确定了你的身份,绝不会放弃利用你我之间的这层关系,与其日后你我之战被那些阴谋诡计所主导,不如今日生死一决,也免得日后身不由己。你说的不错,若是再等十年,你我之间的决战才能够分出真正的高下,可是只怕我们没有那些时间可以等待了,所以我会尽量让决斗公平一些,你既然是火凤郡主之子,想来不会避战才是。”望着身躯僵硬的子静,她刺出了封喉的一剑,冷酷地道:“明日清晨,你若敢于和我一战,就在这里相候,你若没有胆量,那么你我两宗之争,胜负已决,从今而后,你再没有机会向我挑战,你若觉得不会因此玷污了令堂令师威名,便走了就是。”
话音未熄,平烟的身影已经走进了那间木屋,房门洞开的一瞬,子静清楚地看到里面纤尘不染,空空荡荡的情景,墙壁上有着无数淡淡的剑痕和杂乱的图形,木门缓缓合上,子静收回了目光,对于平烟的练功密室,他并没有多少兴趣。他只是仔细想着平烟的一番说话,虽然平烟已经说得十分详细,可是十几年闭锁深宫,子静完全没有对自己身份的明确认识是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存在会影响那许多人,可是他还是明白了平烟的心意,看来这一战势在必行,虽然有些遗憾来得太早,可是既然已经承诺一战,就不能临阵退缩。
正想苦苦思索一下如何多几分胜算,子静却突然觉得分外的饥饿起来,多日以来除了清水和野果之外,根本没有进食,方才还不觉得,但是这一松懈下来,便觉浑身的肌肤仿佛都在颤抖,腹内更是火辣辣的疼痛,连忙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果然有一包精细干粮,子静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一会就吃的干干净净,满足的揉揉肚子,又拿起里面的衣衫,却是一套雪白的锦衣,不仅做工精良,而且样式华美,除了内外衣裳之外,还有一双青色布靴,以及束银冠,子静觅地换了衣服,只觉得无不合身,心中十分感激平烟这般费心,不过他对着银冠怔怔望了片刻,却是没有动手绾。
他当日在宫中之时,衣着配饰皆有专人伺候,直到他神智不清地离开洛阳之后,几乎终年蓬头垢面,若非是后来遇到了双绝姐妹,只怕早已不能见人了。不过纵然青萍教了他许久,他也没有学会自己绾,常常气得青萍大骂他笨蛋,不过几乎每次见到子静,都会把他拉到身边替他绾,这也是子静对青萍分外亲近的缘故,虽然对青萍来多半是将他当成不懂事的弟弟一般对待,但是子静却是分辨不出来的,只是分外觉得温暖,此刻望着束银冠,子静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起了青萍。
当日离开听涛阁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伤势极重,担忧没有法子回到七星坞,又担心伤势未愈的双绝遇到仇人,所以不得已将她们托付给罗承玉,虽然在他心中对于罗承玉怨恨无比,但是只是短暂的相会,却已令他感觉到那人身上有着和娘亲相似的气质,只不过多了几分宽容,少了几分威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此刻,子静心中却生出无比的悔意,这许多时间,想必青萍和绿绮姐姐都已经被他接走了吧,若是如此,自己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们,想到此处,他不由站起身来,飞身向湖心掠去,飞掠的同时禁不住仰天长啸,啸声便如龙吟深泽,连绵不绝,其中满是怨愤不平之意,令人听后只觉得心潮澎湃,动神惊魄。
木屋之内,原本瞑目端坐的平烟睁开双眼,仔细聆听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啸声,目中闪现屡屡寒芒,纵然以她的修为,也觉得心旌动摇,武道宗隐帝之徒,火凤郡主之子,果然是不同寻常,只是自己却偏偏要摧折这等少年英才,平烟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愧疚之意。
事实上,平烟今日的一番话,除了点明子静的处境之外大的目的却是要令子静生出他万万不是自己对手的想法,这样一来明日一战子静难免缚手缚脚,自己便可在绝对优势下取胜,这样一来,才可真正的打击子静的信心和勇气,练武之人,一旦心志被夺,那么就很难再有进境。
对于颜紫霜来如果得知子静的真正身份,可能只会以为子静的威胁在于他九殿下的身份,但是在平烟看来,便是没有这个身份,子静仍然是最危险的存在。只见他肆无忌惮的刺杀罗承玉一事,便知道这少年心无正邪之念,为善为恶都在他一念之间,而他却偏偏有着极高的武功,足以令他纵横天下,往来自如。在这样暗流汹涌的局面下,子静一人便足以掀起滔天巨浪令平烟觉得危险的是,子静绝非可以束缚之人。若论武功修为,世间胜过子静的人并不在少数,至少自己便是其中之一,可是不论是四大宗师,还是其他绝顶高手,往往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约束,就是自诩不问世事的平烟,若是真的有人对翠湖难,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唯有子静一人,可以无视任何势力的束缚威压,为所欲为。毫无约束的武力便如冲出堤岸的洪水,破坏力之强可以想见。这等情形之下,子静最终的结果可以想见,必为天下所不容。
可是在平烟心却不希望这个少年遭遇不测,一来是对手难寻,惺惺相惜,二来却是为了火凤郡主,在平烟心中火凤郡主是比师尊更加值得钦佩之人,她不希望火凤郡主的唯一一点骨血星陨乱世不希望自己就是执刀之人。唯一的解决法子就是彻底的打击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这样一来,十年八年之内子静的心魔都不会消除,有了戒惧和压力,子静的行为便有迹可寻,这样一来,天下诸侯就不会觉得他威胁巨大,子静的生命才能有所保障。
虽然这样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强行违背了子静本身的意愿,可是若是他自己被心魔所困,却也怪不得别人,若是子静便这样离去不再回来,或者更符合自己的期望吧,平烟漠然地想道,只是她却明白,无论如何,明日这一战子静都不会放弃,那么便让自己再加上最后一击,让惨败的阴影笼罩在这少年心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