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依依惜别(1 / 2)

 当宁素道还未走近平烟养伤的庭院之时,耳中已经听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清丽箫音从花木扶疏掩映的小楼之中传出,丝丝缕缕,如同潇湘夜雨,悄然入梦,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陷入到无尽的迷梦当中。宁素道本是世家子弟,对于音律本就颇为精通,闻得箫声却也不禁动容,却非是因为弄箫之人技艺精湛,而是因为那清丽婉转的箫音之中透露出的无奈悲怆。洞箫音色低沉,所奏箫曲往往凄迷低徊,这凄婉箫音本是寻常之事,可是宁素道却已经猜到这吹箫之人正是平烟,所以才会这般惊讶。

平烟乃是翠湖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高手,生性又是冷漠孤傲,这些日子她在府中养伤,几乎是与世隔绝,除了调理伤势之外,闲来便是临帖读经,对黄夫人送去的琴箫棋坪之类用来消愁解闷的物事并不留心,诸人包括宁素道都只当平烟不精音律,饶是如此,今日听到箫音,最多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唯有这箫音中的丝丝愁绪才令宁素道动心,以他对音律的熟谙,自然知道这非是箫曲应有之意,而是吹箫之人心情的体现,但是什么事情能够让平烟这样的女子如此愁苦呢?想到此处,宁素道心思千回百转,直到箫音渐渐低了下去,继而无声无息之后,才迈步走到楼下,通名求见。

不多时两个侍女禀报了平烟之后,出来相迎。宁素道随着两个侍女走入小楼,这座小楼原本是吴衡宠妾黄夫人的住处,此刻已经是让给了平烟,花厅的陈设素雅,正中摆着一张枣木方榻,阶下左右摆着淡黄色的古藤太师椅和青竹台几,方榻背椅上面的垫子都是粗麻的面料,虽然看着粗陋,可是配合厅内的陈设,却是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时值暮秋,厅是摆了几盆各色菊花,沁人心脾的香气溢满小厅。令人心旷神怡。虽然不是第一次走尽这间小楼,素日吴衡也在这里召见过他,平烟暂住此地之后,宁素道也曾前来拜见,可是今日前来却仍然觉得清幽闲适,心中原本的烦恼竟是也消散了许多,坐在一张藤椅上,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茗,等着平烟下楼。

只等了片刻时间,便见到平烟拾阶而下,身上穿着一件青缎宽袍,却没有佩剑,反而腰间雪亮的丝带上插着一支淡黄色的竹箫,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玉簪绾住,容色略显憔悴,但是或许是内伤未愈的缘故,胜雪的肌肤上带着淡淡红晕,竟是凭添了几许艳光,若非是她面上神情淡漠冷凝,就是铁石心肠也会不禁动心。

宁素道起身温和地道:“见平仙子的气色,伤势想必已经好很多了,不知道仙子召宁某前来有何见教?”

平烟漠然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听说幽冀的使者已经到了临湘,想必明日就会到达岳阳,他们若是到了,滇王想必就会将他交给幽冀使者吧?”

宁素道心中一颤,虽然按照道理平烟和子静两败俱伤,被王上所救,那么平烟自然也没有理由干涉南宁如何处置子静何况子静又是在南宁属地行刺滇王贵宾,如今又是盟友的燕王世子,无论滇王是处死子静还是将子静交到幽冀手上,别人都没有理由过问。可是无论如何,宁素道不会忽视子静的武道宗传人的身份,只凭着这个身份,身为翠湖出世一系的平烟,就有无数理由不会让南宁趁人之危的手段得逞。所以不论是吴衡还是宁素道,都有意无意隔绝了平烟养伤的住所,而平烟又出乎意料地全无向门中通风报信的举动,才令两人渐渐放下心了,可是今日平烟突然难,却令宁素道措手不及,心中盘算着深居小楼,不与外人相见的平烟是如何得知此事,宁素道谨慎地道:“此事的确是有的,许子静虽然年少无知,可是他行刺燕王世子之事已经天下皆知,王上为了向燕王世子有所交待,只能如此做,其实王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只凭着此子杀我南宁诸多勇士的大罪,就应该将他斩示众。”

他话语中暗藏锋芒,若是平烟反对将子静交给幽冀,那么就会面临滇王处死子静的结局,反而不如坐视幽冀使者带走子静,若是有心相救,千里迢迢,总有可乘之机,若是在这里翻脸,别说平烟伤势未愈,双手筋骨也正在恢复之根本不可能握剑杀敌,就是她全无伤损,也不可能有三成胜算。

孰料平烟神色淡漠,竟似是全然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一般,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在幽冀使者抵达之前,我想再见见子静,若是没有问题,还请郡守向王爷禀明此事。”

宁素道心中一宽,若仅只如此,就是自己也可以作主,不过他心中有些疑问,便含笑问道:“多谢平仙子体谅王上的难处,只是这等要求仙子为何不直接向王上提出,不知道仙子是如何知道幽冀使者将要到此的,不是这两个丫头多嘴吧?”说到此处,冷冷瞧了两个在一边伺候的侍女一眼。

这两个侍女都是心惊胆战,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们都是宁素道家中的侍女,原本被拨给黄夫人使用,这次又被遣来伺候平烟,对于家主自然是畏惧万分何况宁素道虽然平日雍容儒雅,但是御下治家却是极严,对于犯错的侍女家奴一向是毫不容情。她们原本是去向黄夫人禀报事情的时候无意中从黄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芸儿口中得知的,因为平烟不喜欢身边有人服侍,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召唤她们上楼,所以她们便在楼下窃窃私语,想不到却被平烟听在耳中。此刻这两个侍女生恐平烟说出真相,那么她们纵然不死也逃不过宁素道的家法,便都忍不住用恳求的目光望向平烟。

平烟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淡然道:“平烟虽然在郡守府中养伤,却非是与世隔绝,自然有同门传来讯息,幽冀使者之事所知者甚多,又怎瞒得过我,只不过此事平烟也不想过问,子静的生死荣辱,自有他自己承担,只是若是不能在他离开之前见上一面,却是平烟心中莫大的遗憾,滇王殿下也是武人,当不会拒绝才是,只是平烟却不愿用这样的小事麻烦王爷,若是宁郡守肯成全此事,平烟感激不尽。”

宁素道心中一跳,他虽然觉得平烟没有机会和外界接触,可是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翠湖弟子有多少手段,不是他可以揣测的事情,平烟自承仍和同门有消息往来,他听来也是将信将疑,但是目光无意中瞥见两个侍女略带惊慌的面色,就知道多半和她们有关,心中不禁生怒,但是既然平烟掩饰了过去,他也不好当面揭穿,略略沉思了一下,觉得不能拒绝平烟的要求,便起身一揖道:“平仙子言重了,此乃易事,不需向王上请示,宁某便可作主。若无意外,片刻之后,侍卫就会将人送到此处。”

平烟漠然道:“多谢郡守大人宽宏,在幽冀使者到来之前,可否让平烟和那人独处一段时间?”

宁素道略一犹豫,便欣然答允,他虽然非是专心武道之人,也知道平烟多半是想和子静再作切磋,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阻止,毕竟他也看得出吴衡对那少年刺客的另眼看待何况得罪平烟也是不智之举。

送走了宁素道,平烟转身上楼,这座小楼的二层乃是黄夫人的寝居,也是颇为淡雅精美,只不过平烟毫不放在心上,她对身外之物本就看得淡然,伸手推开另一扇房门,外面却是一个露台,四处树木环抱,将这露台和周边隔绝开来,别有一番幽静。平烟将足上丝履丢弃到门边,只穿了白色锦袜,赤足走到纤尘不染的露台中间,那里铺着一张竹席,上面放着两个蒲团,一炉清香,平烟坐在一个蒲团之上,解下腰间竹箫,心中生出淡淡的惆怅,将箫就口,缓缓吹奏起来。虽然她的手伤还没有完全痊愈,还不能活动自如,但是一些轻巧的动作已经无碍,写字吹箫都无妨碍,她也喜欢借着临帖锻炼双手,加快恢复的度。

平烟少时随着无色庵主,便学过弄箫,她在这上面天分非常,一曲洞箫几乎出神入化,但是后来却觉得玩物丧志,以致耽搁了练剑的进度,所以便不再弄箫,到了今日,便是翠湖同门,也多半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箫艺,只是这几日她心中郁结,所以才重新拣起竹箫,不过是为了消解心中块垒罢了。

一曲终了,耳中便传来沉凝微弱的脚步声,细细听去,平烟心中泛起一个清秀少年孤傲凌云的身姿,唇边露出一缕微笑,转瞬逝去,冷冷道:“子静既然已经来了,就过来坐吧。”

身后传来杨宁同样淡漠的声音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平烟不需回头也能够猜到杨宁眼中的神色,此刻必然是幽深冰冷得如同寒江一般模样,心中轻叹一声,微笑道:“自然是替你送行,此地一别,再见已是遥遥无期,莫非你还记恨我么?”

杨宁听到平烟的话语,身子便是一震,就连足上的镣铐也出轻响,他并非是不再怨恨平烟,当日他甚至宁愿同归于尽,也不肯偷生,就是因为恨极了平烟,可是今日一见,却听到这样的话语,他心中隐隐觉得平烟的性子执拗高傲之处和自己颇为相似,若是自己,就是知道错了,也断然不肯随随便便向人承认,这样的软弱言语,已经很隐晦地流露出了歉意。杨宁对平烟本就没有什么恶感,不过是痛恨她的行为才会生出怒意,今日见到平烟心意改变,恨意不由淡了,再想到自己差点将这女子拖着一起上了黄泉路,心中反而生出一丝歉意来。他手段虽然狠辣,但是心性却是单纯,心中敌意散去,面上便不由露出一丝赧然来,便也端端正正坐到蒲团上,目光落到那炉清香上面,岔开话题道:“平姑娘也想和我焚香论武么?”

平烟淡淡一笑,若有意若无意地道:“焚香论武虽然是雅事,可是平烟自然还没有这样的造诣,若是你已经达到这样的境界,倒令平烟自愧不如呢。”

杨宁被抢白的面色一红,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平烟却也不为难他,神色转为严肃,冷冷道:“九殿下想必已经不想隐遁江湖了吧,否则怎会向滇王殿下自承姓许,只不过若非有心人,恐怕很难想到许子静便是杨宁,殿下倒是不如干脆说出真实姓氏不定还会令人更快地觉殿下的真正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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