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杨宁这番话,褚老大却没有像别人想象的那般沮丧,他虽然明白了杨宁的意思,可是他修练武功的过程和常人有许多不同。
褚老大父母在世之时,家道原本尚称殷实,可是父亲因为和乡中恶霸结仇,结果被陷害入狱,没有多久就死在狱家产尽被夺去,母亲悲愤之下,重病身亡,那时候褚老大只有九岁。自此以后他就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儿,若是别的孩子,就是心存怨恨也往往会暂时忍耐,毕竟势孤力单,想要报仇谈何容易。可是他性子暴烈,不甘心忍受仇人就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就闷头闷脑地守在仇人出入的必经之路上,或者放牛,或者打草。
初时,仇人也极不放心,若不是碍着族人非议,只怕已经要斩草除根了,见到褚老大在路边窥伺,就令人将他擒住,却搜不出杀人的利器,也就只是痛打他一顿,想要吓得他不敢在眼前出现,可是褚老大却像傻子一样,每次伤一好,就继续在那里守候。有几次若非好心的族人救护,只怕已经当真没命了。后来那恶霸却是习惯了他的出现,渐渐不再提防,开始的时候还偶然给他几鞭子,到了后来基本上已经将他当成了木石一般看待。褚老大花了两年的时间,让仇人彻底没有了戒心,然后便趁着一次仇人扶醉而归,用偷来的弩弓射穿了那恶霸的咽喉。
只是大仇虽然报了,他也被那恶霸的手下捉住,就要将他千刀万剐,若非一个路过的游方僧怜他为父报仇,将他救出重围,只怕他的尸骨早就肥了路边的野草了。
褚老大见那游方僧武功高强,自然是极为羡慕,便想拜他为师,可是那和尚虽然怜他,却也不喜他性情粗暴,毕竟一个小孩子这般狠毒坚忍,以慈悲为怀著称的佛门弟子自然是看不顺眼的。不过最后还是经不过褚老大的纠缠,传了他大须弥金刚力的功夫。
这当然是经过那和尚慎重考虑的,其一大须弥金刚力虽然是佛门神功,简单易练,却是难有大成,别的武功他一概不传,自然不必担心褚老大据此为恶,其二这门功夫本就将近绝传,若是多几个人习练也可多些传承下去的可能,这武功既然不是什么不传之谜,所以不需担心师门问罪,其三却是因为这和尚心中的慈悲之念,他虽然原本有心将褚老大留在身边教诲,可是见他性情顽劣,就如野马一般,难以拘束,所以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可是这样一来,一个小孩子流落无依,时时刻刻都有危险,而这门功夫原本是佛门弟子强身健体的心法,若是用心去练,至少可以增加一些乱世中生存的机会。
可是那和尚恐怕不会想到,褚老大能够一心一意将这门初时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的功夫练到这种地步,这却是因为褚老大虽然性情凶狠,杀人如麻,却是没有多少杂念,心性单纯,暗合佛门神功的心境令那和尚想不到的就是,褚老大到了如今居然还没有破去元阳之身将这门鸡肋也似的功夫练到了初见成效的第三层,结果佛门神功却成了水贼的看家本领,若是那和尚知道生了这种事情,只怕会在佛祖面前忏悔个三天三夜吧。
无论如何,褚老大这身功夫虽然有了成就,可是却没有明师指教,都是东鳞西爪地学来的杂烩,他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却是从无数次厮杀中历练出来的。江水之上藏龙卧虎,他武功粗浅,和高手过招,几乎总是有败无胜,落败的次数,就是数也数不清了。只不过他皮粗肉厚,仗着天性地凶悍和救命的护身神功,以及先天后天一起作用而得来的这身神力,最后总是能够逃得性命,卷土重来,直到遇见文缙儒之后,得此人若论战败的经验,他可是比谁都丰富。若非是杨宁的武功太过惊世骇俗,他实在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愿临阵脱逃,丢了面子是担心一下子就没有了性命,只怕早就兴冲冲的上去交手了起来这些年他可还没有怯战过呢。
因此褚老大听到杨宁这番话,第一个反应就是高兴,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大声道:“成啊,你这贼厮鸟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么,原来只是想和老子多打几架,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打败仗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不过是再败个十次八次的,只要你别总是把老子打得半死不活的,让老子一年到头起不了床,老子就是舍命陪君子了,反正老子看你这贼厮鸟顺眼得很,哈哈,哈哈!”
听到褚老大这番话,就是对他最熟悉的文缙儒都差点一头栽倒,跌下船去,他练忙抓住船舷,气急败坏地道:“大当家,你没有听清楚么,以后你的武功若是没有进境,他可是要杀你的,你别不当一回事儿。”
褚老大浑然不当一回事情,大笑道:“老子从来都是这么练功的,以前有进境,以后就没有么,再说难道老子练得真是神功,如果真能练到七层、八层的,等到将来老子再见了那大和尚,也可以揍他一顿,谁让那大和尚当初也不跟老子打声招呼就跑得没了影子。文老二,你这穷酸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文缙儒顿觉气苦,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要吐血身亡,连连咳嗽不止,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褚老大却没有留意,呵呵大笑着将手中重剑交到了左手,然后把蒲扇大的右手向杨宁伸去,却是要和他握手见礼,这本是江湖中的好汉见面时候常有的礼节,既表示亲切也可趁机较量,当然若是真正的高手,自重身份,等闲是不会这样见礼的,褚老大却是一向自恃力大无穷,神功护身,最爱和人握手较量,这时候他已经将方才的担忧忘得干干净净,杨宁在他眼里与其说是可怕的高手,倒不如说是个没有长大的毛孩子,只不过功夫高明些罢了。既然心中有数,杨宁断不会下杀手,就想凭着力大无穷和钢筋铁骨,给杨宁一个下马威。
杨宁一双眸子顿时变得流光溢彩一般,方才他挑明了何谓“炼金之火”,虽然是因为觉得那黄面少年说得有理,不该不教而诛,可是却也有打击褚老大信心的打算。毕竟能够被他选为对手的人,除了武功上面要有过人之处,心志也应该是坚韧不拔,若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之辈,纵然是用尽各种手段,怕也没有办法迫得他屡败屡战。不过为了不至于断绝所有的希望,杨宁还是留了几句话没有既然是炼金之火,火若不熄,金就不算炼成,所以一旦他觉得从这人身上再也得不到更多的收获,那么不论褚老大是否还有进步的余地,他都会杀了他,这才算完成了一次试练。
原本杨宁已经打算,如果褚老大愤怒不平,便要先将骷髅会上下杀个干干净净,让这人怀恨在心,一心一意追着自己报仇,想不到褚老大却是欣然接受,毫不推诿,所以杨宁心中思绪万千,竟是不知是欢喜还是烦恼。可是仰头看到褚老大那得意洋洋,却又丝毫不带恶意,令人只觉得豪爽的笑容,和伸出来的大手,杨宁只觉得心中生出丝丝暖意,目光一闪,淡淡瞧了文缙儒和那些正满面烦恼地看着自己两人的骷髅会会众一眼,再也没有杀意。无意中望见站在伊不平身边的那黄面少年,只见他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里面尽是喜悦欣慰,杨宁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欢喜,蓦地放声大笑,也向褚老大伸出手去,朗声道:阁下不愧是大须弥金刚力的传人,果然是好汉子,在下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两只手握在一起,褚老大呵呵一笑,转瞬之间,面上便露出凶悍之色,右手紧握,已经是用上了神力,他本有千钧之力,若是寻常高手,给他这样一握,只怕已经骨断筋折,不过杨宁虽然未曾见过世面,却也知道这握手礼的意思,所以早已经将内力护住手臂,褚老大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仿佛变成了棉花一般,无论他如何去握,却也不能让杨宁面色稍变,不仅觉得有些失望,手一松,就想放开杨宁,好取剑交手。岂料他刚一松手,杨宁的右手却是仿佛灵蛇一般缠了上来,褚老大一愕之间,两人已经双手相接,然后从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之一缕锋锐如刃的真气已经向掌心的劳宫**侵入,褚老大的护身真气自动反击,顷刻之间,两人已经成了互拼内力的格局。
众人虽然是见惯了厮杀,可是一上手就以内力相拼的却是少见,内力相拼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是更加凶险,一旦分出胜负,败者纵然不死,只怕也是武功尽废,性命垂危,就是取胜的一方也必然消耗极大,武功大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而因为势均力敌以致两败俱伤的更是数不胜数,所以除非是深仇大恨,且是无可奈何,是不会有人选择这种方式决出胜负的。
那雪衣女子远远看到杨宁竟然选择了和褚老大内力相拼,不由嗤笑道:“好一个武道宗嫡传,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那粗汉一见便是二三流的身手,虽然福缘深厚,将大须弥金刚力练到了第三层,可是凭着九殿下的轻功和武功,要取胜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却舍长取短,却要和这水寇较量内力,当真是愚不可及,他纵然武功再高明,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那褚老大却是扎扎实实练了二十年内功,虽然因为这门心法并不适合进攻,但是若是全力防守却是绰绰有余,莫非堂堂的魔帝候选,就是这样的心智么?”
颜紫霜叹道:“妹妹一向是聪明人,今次却是为何却被心魔蒙蔽了眼睛,九殿下若是不做这种选择才是奇怪呢。这位褚会主虽然是水寇出身,素来也以杀人越货扬名,可是性子却是执着坚忍,而且紫霜之前也曾调查过这江上出名的水寇,这人虽然凶狠残忍,但是倒是没有滥杀无辜的声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未必没有痛改前非的一日,那位神僧能够将这门大须弥金刚力传了给他,也是自有因果,若非如此,他怎能有此成就呢?只是无论如何,妹妹和我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人武技粗浅,九殿下乃是名门子弟,怎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也就是这个缘故,他才不会和褚老大当真过招交手。九殿下看重的本是这人的内功心法,若是刀来剑往,或者比拼拳脚,这人必然碍于见识心智,定然无法将内力施展得淋漓尽致,这样一来,九殿下就是可以一剑将这褚老大砍成十七八段,也不会觉得自己胜了。只有在内力上面胜了,九殿下才会心满意足,所以他才会不顾当前情势和自身的损耗和褚会主相拼内力。唉,九殿下乃是火凤郡主亲子,果然承袭了郡主孤傲高洁的性情何况他出身魔宗是受了门派的影响,性子桀骜不逊,若非如此,怎会在群敌环伺的情况下,不顾生死安危,和人拼起内力来了。”
说到此处,颜紫霜觉明月眼中已经冰清如水,想必已经冷静下来然接受了杨宁出现带给他的震撼,眼波流转,轻笑道:“其实九殿下虽然比妹妹小了两岁,却也算得上是妹妹的良配,他虽然性子激烈些,这也难怪,当世之间若论出身,原本没人比他更加尊贵,先帝宽厚仁爱,可算明君,火凤郡主乃是燕王独女,幽冀强藩唯一的继承人,又是天下无双的名将,而武道宗虽然是魔门一系,可是和魔门其他各宗相比,虽然手段狠辣些,却是不喜欢**什么阴谋诡计,倒也是堂堂正正的宗派,九殿下身为武道宗嫡传,资质根骨又是难有匹敌,承继宗主之位,登上帝尊之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妹妹一向心高气傲,当世之间能够和妹妹匹配的男子本就凤毛麟角,九殿下就是其中之一,若是妹妹愿意承认令堂和火凤郡主昔年指腹为婚的这件婚事,紫霜就是得罪了圣上和越国公,也要将人完完整整交到妹妹手上,不知道妹妹意下如何?”
雪衣女子眼中露出拂然不悦之色,却是没有言语,她出身高贵,又是受尽父母宠爱,自己又是文武双一向是心高气傲,怎看得起杨宁这样涉世未深,只有武勇的无知少年。
颜紫霜见她眼神飘忽,知道自己的言辞已经深深刺痛了这身份贵重的天之骄女,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三十年来,天下豪杰并起,可是若是真的说起来,最为出类拔萃的却都是女子,若论武勇军略,火凤郡主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若论武功和平靖天下的功绩,宗主才是屈一指。虽然当世还有三人武功能和宗主相提并论,可是刀王杨远不过是杨氏手上的利刃无自己的决断,贺楼启虽然武功最高,但是戎人屡战屡败,贺楼启身为国师,自然要失些分数,而隐帝行踪缥缈,不问世事,若是比起文治武功,这三人可是远远比不上宗主的。宗主当年促成洛阳会盟,又在天下分崩离析之际力挽狂澜,不顾毁誉,阻住幽冀南侵之乱,这两件功绩已经足以令宗主留名青史。然而若是和令堂比起来,不论是御胡戎于边关的火凤郡主,还是促成天下一统的宗主,所作所为不过是功在当代,唯有令堂,她的功绩虽然尚不为世人所知,却当真利在千秋,若是天下一统,令堂能够心愿得偿,必定可以成就千秋之功,遗惠百世之民。”
雪衣女子听到此处却是不由长叹,低声道:“家母身份贵重,本可养尊处优,相夫教子,享尽荣华富贵,可是她却为了少时下的宏愿誓言,不惜以单薄之躯,四处奔波,栉风沐雨,终年辛苦妹出生之时,便是因为家母路途之中动了胎气,以至难产,最后更是令家母再难生育,纵然如此,家母也没有在家中修养,这些年来依旧是四处奔波,若非是父亲用尽心思,悉心照料,只怕家母早已病弱不支了。唉,她老人家一生最期望的就是天下一统,好让她能够完成那桩心愿。为此家母不惜辜负和郡主的结义之情,和岳宗主联手,挟持了今日的燕王世子,以致火凤郡主遗恨无穷。可惜家母虽然不计毁誉,却终究是事与愿违,如今天下虽然表面上四海一统,可是帝藩之间都是虎视眈眈,家母的心愿不过是镜花水月,难以得偿。徒令家母至今耿耿于怀,虽然世人都不知道昔年之事还有家母介入,甚至不知道家母和郡主的结义之情,但是家母却始终内疚于心,至今难以释怀。在小妹面前,家母屡次提及,当年她和郡主尚未决裂之前,郡主曾经笑语,两人若有儿女,将来必定结成鸳侣,虽然郡主已经割袍断义,姐妹绝交,但是家母却从未忘记那桩约定。若非如此,只怕小妹及笈之时,就已经许人了,若非九殿下失踪了两年,而逸王身边那个九殿下身份不能确定,只怕家母至今还不会答应父亲的要求呢。”
颜紫霜点头道:“妹妹说得极是,令堂负疚之心,由来已久,紫霜曾经听宗主说过,几乎每年郡主生辰,令堂都会派人送上亲笔手书,可是郡主从未有过回书,可是令堂却从未有过怨言,当年闻知郡主身死火令堂大怒之下,亲来翠湖问罪,若非宗主相劝服了令堂,只怕事情会一不可收拾。若是令堂得知九殿下仍在人世,必然会促成妹妹和殿下的婚事,令尊一向敬重爱护令堂,也会同意她的意见,到时候父母之命不可违,妹妹纵然是百般不愿,恐怕也只能嫁给九殿下了。妹妹是聪明人,逸王身边那个九殿下,自然是假的,别人虽然不能确定,令堂却是知道的,要不是令堂也希望看到天下一统,只怕早就揭穿了这人身份了,所以这人是不会影响妹妹的姻缘的。唯有眼前这个真正的九殿下,虽然现在还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可是一旦他到了幽冀,多半就会摆明车马,到时候令堂必定重提旧约,如今火凤郡主已经不能反对了,燕王想必很乐见这门婚事。若能得到令堂令尊的支持,再加上九殿下若是得到幽冀的承认,那么皇室也只能改弦易辙,想必九殿下承继燕王王位,不会有多少困难。妹妹如此人品才华,就是母仪天下,也是当之无愧,何况只是一个王妃的位子呢?只是这桩天作地合的婚事,不知道妹妹是否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