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尚有点语无伦次,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已经忘了慕行秋,全然是在自言自语。
“有注神道士,也得有吸气道士,有道士也得有凡人和妖族,从境界上来说有高有低,可是所有人都必须去攀登道法的高峰吗?对于一名符师来说,自己的命就不如道士重要?一万名、百万名凡人的性命就不如一位注神道士重要?道统不总是说自己在保护这个世界吗?如果注神道士重要到视凡人如草芥,那这种保护又有什么意义?”
慕行秋笑了,怎么也想不到会从申尚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左流英恐怕不会同意你的看法。”
“谁在乎?”申尚摊开双臂,一脸的无所谓,“左流英想当服月芒、服日芒道士,想保护整个世界,那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本事,我没这个能耐,为什么一定要模仿他呢?我为什么不能……模仿张十三?他是三水岭最有名的猎手,捕获的猎物比符客还多。”
慕行秋在一瞬间理解了申尚的意思,最具说服力的不是他的话,而是他的神情,那是一个人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价值,选定了方向结束徨时的激动与喜悦,好像笼中的野兽重获自由,眼中所见仍是熟悉的一草一木,心情却飞到了天上。
“恭喜你。”慕行秋说。
“谢谢,我就知道只有你能理解,因为你也不是真正的道士。”申尚意犹未尽,他还没想好自己的路,目光就已经转到慕行秋身上,“你也希望变强,但你跟左流英那些真正的道士不一样。他们为变强而变强,你有其它目标。记得吗,在庞山致用所你带着一群没希望的弟子修行内丹,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找到了你,那时我就想,道统沉寂如死水,像你这种人注定要被埋没。可是谁想到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呢?你有自己的道路,而且已经走在了上面。”
“你把我说得比注神道士还厉害。”慕行秋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我从来看不到自己的道路在哪。走来走去,每次都是死路,就像这一次,打败了几十只冰魁,可我仍然看不到希望,因为我知道还有更多冰魁,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马上就会全力以赴。”
“谁也不能保证你能一直幸运地活下去,但我知道这条路是你必须要走的。就算待会有一万只冰魁出现,把你把我把所有妖族都杀死在这里,你还是会走这条路,你是天生的领袖。对别人是乱世和困难,对你却是机会和未来。”
慕行秋微微皱眉,“你不会还在替异史君说话吧?”
申尚大笑数声,然后也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很快眉头舒展,“异史君可能给了我一点提示,但这些话是我自己的。”
大概是觉得慕行秋不甚热情。申尚不想再唠叨了,转身准备告辞,又有一点想法不吐不快,于是指着不远处的众多:“道统更强大,异史君也比你强大,可你更适合当领袖,因为你不会蔑视单独的一条弱小生命。道统为了胜利可以暂时放弃整个世界,不在乎在这一失一夺的过程中有多少生灵涂炭。异史君为了施展强大的妖术,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一大批妖族,一点不比冰魁仁慈。可能我站得不够高,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跟着你去闯刀山火海。”
“你选择我,可能是你站得不够高,我没有随意牺牲他人,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强,而不是我更仁慈。”
申尚摇头,却没有再争辩,后退两步,转身向废墟外面的营地走去,冲着远处的跳蚤说:“铁皮畜牲,你小时候还吃过我手里的金屑呢,怎么见我这么冷淡?”
跳蚤扭头在墙上蹭来蹭去,好像根本不知道申尚在对自己说话,该糊涂的时候它总是糊涂。
申尚走了,慕行秋却没法将他的话一笑置之,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存想,以去除心中的杂念,他的确得弄清自己要走哪道路了,不能总是被危险追在屁股后面,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主动迎上去。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野林镇居民的下落、龙魔所谓的真相、芳芳的魂魄孜孜追求的道火本源,这些事情与魔族的威胁和道统的隐退纠缠在一起,看似不相关,细究的话又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慕行秋什么也不想,当他醒来时候心境平和了许多,甚至可以冷静地思考自己对芳芳的感情了。
数十名小妖安静地坐在他面前十几步的地方,崇敬地看着他,好像他刚刚做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秃子坐在跳蚤两角之间,以一种略带神秘的炫耀语气说:“瞧,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存想,这是修行的第一步,谁能做到谁就能拥有内丹。”
秃子的介绍是错误的,小妖们却齐刷刷地唔了一声。
慕行秋就在这一刻顿悟:魔族和道统都在规划十年以至百年以后的战争,异史君也在尽其所能预先安排对策,他想摆脱被追逐的命运,就得早做准备。
未来就在他面前,他已经着手在做,却没自觉地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他必须保住这些就有了更多的意义。
好像是为了迎合他心里刚刚萌生的计划,饭王锦簇出现在废墟边缘,对他说:“冰魁发来战书了,他们要来一次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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