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六老太爷忍不住咳个不停。脸不仅不红,还青白青白的。
二老太爷等本家人一边安抚他,一边对陈氏怒目而视。
也不怪六老太爷生气。
自来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
何况听听大蛋儿说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去知道大人的事儿?要说没有大儿教,他能想得出来?
是谁?
陈氏觉得如果其他人的目光能伤人的话,她快被人盯出至少十好几个洞了。
也不知是她没尽力故意的,还是太害怕了怎么的。明明大蛋儿这会儿被吓的如同鹌鹑一样,一动不动的任她抱着。好半天下来,母子两个也没挪动几步。
六老太爷怒不可遏。偏偏想着吩咐人,把她们母子拖下去都不行。
——放眼屋里:男人们,到底只是本家,而且最重要的是男女有别。
张知盛是陈氏的丈夫。两人一丘之貉,就怕他阴奉阳伪。
唯有的三个女的,张薛氏不添乱就不错啦。只剩下高四丫和刘二女,还嫌热闹不够大?
“大伯”
六老太爷能想到的事,高土牛过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
俗话说‘夜长梦多’,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了。谁知道会再出什么事儿?还不如吃点儿亏赶紧把事了了干脆。
他打定主意,也不再理会陈氏母子俩的闹剧,小心翼翼地从腰带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顾自说道:
“老话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别说你老对高家有活命之恩了。
不是俺说空话。俺至今仍记得那年遭了大灾,俺家里穷的连土都吃不上了。
俺一家七口儿饿的只剩一口气,是你老给了四丫一条活路,给了俺们高家一个活路。
当时,俺们家人能一个不落的活下来,全靠了您的恩情……
更别说你如今还让四丫归宗……”
说到伤心处,他激动难忍,眼泪哗哗的流。
“唉!本来以您对俺家的恩情,说得难听点儿:四丫就是死在你家,俺但凡说一句二话,那都是畜生。
可是,您老也知道俺家的情形。说句俺不愿意承认的话,离断子绝孙也没差啥了。
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这要是光俺也没啥,可能这也是老天爷对俺的报应。可俺咋对得起列祖列宗?
老祖宗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俺只能厚颜、无耻的接了你的好意。”
说完,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将荷包打开。
“嗯。你老看,这是十五两银子。
与你对俺家的恩情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可它到底算是俺的一片心意,您老一定要收起来。
俺……”
他说不下去了。
再一次在心里庆幸,他没犯倔,听周良国的话把银子带上了。要不然,如今就尴尬了。
六老太爷有些不悦。
高土牛这是啥意思——是看不起他?还是他缺这点儿银子?
也不怪他生气。
说起来,要不是父母早亡,要不是没奈何。他不仅不会去坐西席,反而在他的骨子里,更奉行视金钱如粪土这一套。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谁知道他死后,以儿媳妇儿的品性,他们会不会去高家闹腾。
与其那时候她们丢人现眼,让外人说自家是非。还不如现在收下,堵了张薛氏她们的嘴,银货两讫。
——真算起来的话,他们张家也没吃亏。
毕竟,谁不知道高四丫是用一袋粗粮,十几斤小米换回来的。
何况,高四丫这些年也不是吃白饭的,没少在他家做事儿。
于是,想透了的六老太爷便示意张薛氏将银子收了。
张薛氏巴不得呢。
早在高土牛把银子拿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恨不得盯到银子上。
如今一看公爹同意了,她让也不让。一把将银子带荷包,全抢了过去,然后飞快的放到胸口的暗袋里。
……
高四丫的事终于说定了。
高土牛留了下来,一边与张家的人一起留书按印,一边打发高四丫回屋收拾东西。
不过,真没什么好收拾的。
一来是她这些年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二来就是,她就是有一两件六老太爷给他置办的衣裳啥的,也被张薛氏她们婆媳找借口,诸如‘当年进门儿时,就差快光板了。如今能让你穿一身儿好衣服出门儿,也算对得起你了’的话留下了。
无东西可收拾的高四丫只能与刘二女说话,也是告别的意思。
“……俺安顿好了,就来看你,还有伯书……”
“好!”刘二女点点头,心里却担忧不已。
实在是张裴氏说的高土牛与他今天看的太不一样。人变得这么快,也不知道高四丫回去是福是祸。
“你以后长点儿心,别这么傻乎乎的……若是有个啥不好的,也别瞒着不说,你一定来找我……”
刘二女说着说不下去了。
伤心最是别离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离别的时候到了,两人依依惜别。因太悲伤,这里就不细提了。
话说话来,只说六老太爷。
他到底没熬过今日,于酉时三刻左右去世,享年72岁。
古诗早说了,‘人生70古来稀’,六二老太爷如今去世也算喜丧。
又说‘除了生死无大事儿’。
作为人一生中最后的一件事,自然六老太爷的丧事怎么着也得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