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向院中,叹了口气,无奈唤道,“浮生。”
院中那尊雪人没动静,却有雪从他肩上簌簌滑落,然后,才缓缓地、缓缓地转头,动作慢地仿若生怕惊了这静谧暗夜、更怕惊了那声宛若梦境的呼唤。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年龄几何,更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记忆的源头来自于一栋黑暗的屋子,又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时间久了,渐渐地也闻不到了,闻不到任何气味。
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头顶拿到狭小的光源,沉默的世界里,连声音都用不到,于是,他渐渐地,也忘记了如何发声。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还是和定期丢进来的猛兽一样的存在。
他咬破过猛兽的脖子,感受过那些还在跳动的血管里流出来的滚烫的鲜血,粘稠、腥臭、恶心,烫地他浑身都在颤栗。
他见过很多生命的逝去,动物的、猛兽的、人的,这样的经历多了之后,便也就麻木了,只要是生命,最后的归属都是一样的。
他的世界里,再一次失去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他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游走在这天地间,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气味、色彩、甚至,情绪。
他做了乞丐,其实也不是做了乞丐,只是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乞丐,那便是吧,有人会给他丢半个馒头,然后被其他的小乞丐抢走,若是看他不顺眼,便揍一顿,他也不还手,似乎没有什么一定要得到的东西,若是被揍死……若是被揍死……也无所谓。
他甚至如此想着。
……
可第一次,他害怕一个生命的逝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恐惧——他,想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那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浮生”,是因为她而存在。
这是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日得出来的结论,她睡了一日,他便在这里坐了一日,院中人来人往,老王爷来了,大夫来了,还有那个婢女来了,他都不为所动,像是一尊雕塑一般,蹲在石椅上,恨不得和这石头融为一体,他只听到一句话,大夫说,她很快就能醒了。
很快,是多快?
为什么天都黑了,她还没醒。
恍恍惚惚间,他便听到廊下窸窸窣窣,他也不在意,一直到那声“浮生”响起,熟悉的声音,像是甘霖落下,一望无际的荒芜瞬间郁郁葱葱……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动作很慢,生怕惊醒了这宛若梦境一般的声音,一直到目光触及廊下的身影时,琥珀色的瞳孔剧烈一颤,他的动作再一次定住。
“浮生,下雪了。”少女站在廊下,双手拢在裘衣里,一张素净的小脸带着病后的苍白,温温软软地笑着看来,说道,“不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