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使诸吏本以为大势已定,众人紧张地守在宫台上等待候丞和玉门长史领兵前来,护卫楼兰王子安归入城继位。忽然呱噪声四起,漫天风雪中,四方赶来气势汹汹的楼兰人涌到宫门外,将宫台包围了起来。吵吵嚷嚷的人群里楼兰兵士不多,大部分是挥舞着棍棒短刃的楼兰民众,很多还是老弱妇孺,每个人的眼睛都显露着悲愤的目光。
群情激昂的楼兰人渐渐冲上高台,节使吏士算上苍头庐儿也只有八个人,饶是屯长、斥候队率、屯候队率三人孔武有力,副使卫候、长史期门二人刀法凌厉,众吏勇猛地杀伤数十人,但是楼兰人死命向宫台冲击,不忌惮投鼠忌器,也不计较玉石俱焚。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楼兰人不顾性命地想要冲进王宫大殿,救出他们的国王。
节使诸吏寡不敌众,只得退守大殿关上殿门据守。现在只能盼望城外的候丞和玉门长史带着楼兰王子安归速速率兵赶来,如果楼兰人归附了王子安归,众人或许可以全身而退。
时势千钧一发,大殿的门被楼兰人的木柱在呐喊声中一下一下沉闷地撞击着,破门是迟早的事。诸吏士都拥堵在殿门内,抵挡着门外的冲击。节使镇定自若地坐在毡毯上,身边只有苍头郑箕和庐儿鱼服。楼兰王屠耆被绑缚着卧倒在地上,脸上显露出嘲弄般的笑容。节使看了看手持刀剑侍立一旁的郑箕和鱼服,对着郑箕冷酷地森然令下:“斩首!以其首级绝众人之望。”鱼服打了个寒噤,朝地上的楼兰王看去。郑箕双手握着刀一步步逼近,楼兰王瞪大了碧绿的眼睛,面如死灰地看着颤抖着的郑箕逐渐扬起利刃。突然,他居然抽搐着脸努力地微笑起来,咧开嘴看着郑箕。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但深邃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显现恐惧迷离的目光,镇定坚毅地注视着明亮的刀刃,嘴角缓缓翕动,好像在微微地说些什么。然后高傲地伸长了白皙的脖子,如释重负般闭上了碧绿的眼睛,长长地呼出最后一缕白气,静静等待大限时刻的来临。
大殿内外一片喧哗,殿外的呐喊哭号声,殿内的呼叫叱骂声,嘈啐地夹杂在一起乱作一团,殿内诸人岌岌可危。节使站起身来走到王座前,命令吏士众人退守到王座前。卫候从郑箕手中接过血淋淋的楼兰王首级,等待着破门的瞬间。
殿门轰然倒塌,凄厉的风雪号叫着吹入殿中,风雪裹挟着哭喊嚎叫的楼兰人冲了进来。屯长、斥候队率、屯候队率和众吏士护卫着节使外围挺矛持剑,紧张地对峙着包围他们的楼兰人。喧嚷的楼兰人忽然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卫候一手举着楼兰王屠耆的首级,一手抓着译长,还有淌满鲜血的雪白毡毯上倒卧着楼兰王屠耆的尸体。脸色苍白的译长磕磕巴巴地向楼兰人宣布着汉使的命令,“屠耆已伏诛!楼兰王安归和汉军现在正在入城,安归就是你们的新王。立即放下刀兵,违抗者格杀勿论!”
所有的楼兰人都垂下了头,悲痛地向王座前身首异处的屠耆遗体躬下腰,哭泣着向他们的国王做最后的致意。这一刻,鱼服忽然想起了楼兰王子安归。也许某一天,一群匈奴人站在同样的位置,举着安归的首级,厉声呵斥着默默哭泣的楼兰人。他瞬间明白了最后那段行程里安归焦躁不安的缘由。
雄壮激昂的鼓乐横吹曲由远及近的传来,漫天大雪也渐渐停歇了。不多时,候丞和玉门长史的兵马护送着楼兰王子安归在鼓乐喧天声中进入楼兰王宫。看着王宫大殿里鲜血淋漓、身首分离的屠耆遗体,安归沉默了一会,但是没有落泪。
夜半的时候,鱼服奉节使之命给安归送文牒简牍。王宫侧殿里,穿着高贵华丽礼服的安归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脸色苍白,静静的一语不发,碧绿的眼睛呆呆凝视着已经被层层包裹、重重装殓的屠耆棺椁。
良久,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鱼服,轻轻地说道:“这就是王的代价,不是吗?朝不知夕死,我也一样。”鱼服望着变故中蓦然老成起来的安归,已经不再是昔日上林苑中稚气无邪的少年郎官,不禁心中酸涩,安慰他道:“你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