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只剩一人。
只剩宁奕。
这种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
当猴子跃起的那一刻,宁奕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在那条光阴长河中,越过某一刻度之后,洛长生和李白桃都化为石像,被命运冻结……唯有自己,还好端端活着。
为什么直至天道崩塌,他仍然不受影响地活着。
原来自己在光阴长河的那趟旅行,并没有改变任何未来……即便突破生死道果,所有的一切,该到来的,还是到来了。
终末谶言的降临,人间界的寂灭,众生的死亡——
宁奕孤零零站在黑暗山巅之下,他抬起头,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长夜,肉眼已经失去了作用,此刻需要用“心灵”,去感悟这座世界。
宁奕心中观想出那株巨大古木的形态。
也正是在这一刻,寂灭无音的世界……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无法形容音色,音调,音量的声音,没有男女之分,也没有高低之别,这是纯粹的精神降临,简单直接的灵魂沟通,甚至让人觉得这声音的存在,都是一种幻觉。
“宁奕……”
那精神的主人直接降下了一缕意志,语气无悲无喜。
“你败了。”
宁奕回头望去,大战落幕,众生寂灭,黑暗覆盖,天幕倾塌,此刻汪洋肆意的海水应该已经将两座天下淹没。
这一战,人间已经败了。
“我还没败。”
宁奕忽然开口了。
任凭四周虚无罡风汹涌席卷,将他淹没,如刀一般,要将他身躯撕裂开来,宁奕语气依旧平静:“我活着……就不算败。”
战到最后,只剩一人。
那又如何?
他还活着!
巨大巍峨的古树意志,就此沉默了。
磅礴威压降临而下,浑身四处的骨骼好似要被挤碎,额首窍穴的神海几乎要被捏爆……面对无尽痛苦,宁奕反而笑了。
古树此刻的反应,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
在光阴长河的万年之后,他仍然活着。
这说明……此刻,他不会死去!
天海倒灌也好,万物寂灭也好,这株古树再如何强大,用尽什么办法,都杀不死自己。
这枚念头诞生的那一刻。
黑夜中的罡风,便变得凛冽起来——
宁奕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念头,在那株古树面前,都无从遮掩。
直接阅读精神的建木,再次传递声音。
这一次,声音里无比冷漠,夹杂着不屑。
“……你活着,又有什么用?”
伴随着这道无上意志的传递,整座黑暗树界,都剧烈震颤起来……如果说,这世上只允许有一尊神灵,那么便必定是此刻的永恒之木了。
唯有它,才能算得上真正的神。
存活无数年,执掌万物生灵之寂灭——
“砰”的一声!
围绕宁奕周身旋转的一团星光,忽然炸开!
山字卷,毫无预兆地被挤碎,炸成了长夜至暗中的一蓬萤火——
紧接着,是离字卷!
执剑者最强大的助力,就是天书……古树意志捏碎了围绕宁奕旋转的全部七团火光,在摧毁天书之时,它隐约觉察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只是这缕念头,转瞬便被忽略。
失去天书的执剑者,就好似被拔了牙的兽。
毁去了天书,便毁去了执剑者的希望!
这一次,宁奕真的失去了所有。
天书尽数炸碎后。
“砰——”
宁奕肩头,一蓬鲜血炸开。
漆黑的影子,钻入血肉之中,向着骨髓深处钻去。
宁奕闷哼一声,面色陡然苍白,却强悍无比地抬起头,维持着无所畏惧的笑容,他血肉之内,满是炽烈的光火,影子钻入其中,顷刻便被焚化——
此刻的灼烧,乃是双方都要承受的痛苦!
水可灭火,火可沸水。
宁奕抬起头来,唇挂冷冷笑意,眼中却满是挑衅。
他闭口缄默,却像是在问:“你不疼吗?”
无需开口。
这缕念头诞生的那一刻,古树便阅读到了,嗖的一声,一只巨大藤蔓从山岭中脱胎而出,狠狠抽中宁奕,将其整个人都抽得抛飞而出——
宁奕默默忍受这一鞭,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筋骨破碎,这一次没有生字卷替他修补肌骨,鲜血横飞,落在黑暗中,溅出炙热的烛焰光火!
“轰!”
再是一
鞭!
“轰,轰——”
一鞭又一鞭!
他的肉身,被古树的无上意志如此蹂躏,反复折磨,到最后,抽打地快要散架,只剩一具干枯苍白的骨骼——
这般痛苦,甚至胜过修行纯阳气时的折磨!
换做他人,在这般酷刑之下,此刻哪怕肉身没有湮灭,精神也已崩溃……
但宁奕,忍受无边苦海,却仍然在笑!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
眉心魂海的三缕神火,在古树威严意志的鞭挞下,牢牢抱在一起,不为所动,愈燃愈烈!
他魂海中只有一道意念在怒吼。
“你,杀不死我!”
而最后,古树确实也没有杀死他……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它尝试了无数种办法,刀割,水淹,风撕,虚炎焚烧……宁奕的三缕神火自始至终牢牢凝结,他与古树一样,哪怕肉身腐朽,亦能精神永存。
于是最后,宁奕所有的一切都被拆解。
到最后,只剩下一副枯瘦的骨架,血肉被剔除,生长出来再被剔除,反复无数次,骨架上残留着烙印的斑斑猩红!
但……神火依旧在燃烧。
正如光阴长河里的那些年。
宁奕的神火微渺到只剩最后一丝,但却如霜草一般,怎么也不肯湮灭。
永远还剩一丝。
最终,古树失去了耐心,它认为宁奕的存活是不可改变的因果,也是不重要的命运。
很快,人间界的天道就要崩塌。
留着宁奕独活,又能如何?
又能改变什么?
于是他将其放逐,将这几近破碎的,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生命,无情地掷到了一片永暗的虚空之中。
忍受无边无际的孤独,其实比杀死一个人更残忍的酷刑。
但它并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对宁奕而言,并不陌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
此刻所经历的每个时刻,宁奕都已经历过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