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轩静闻言,才刚柔和起来的神情又凝了起来,沉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不去上课呢?”
“我去上了,又被夫子罚了,夫子令我将他带来的几块山石变成金子,先头几块我都变得好好的,后来几块全都变成了屎,夫子说我不尊重他,就不让我上课了。我求夫子,夫子就说倘或我把这些雪竹身上的雪斑都擦干净了,他就让我回去上课。”紫瑛说的颇委屈。
长轩静却难得一笑,道,“你也是他弟子之中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了。怎么,无念没有在么?”
“他自个儿都笑岔气了,还顾得上我么?”紫瑛忿忿不平地说道。
长轩静闻言,起身一拂袖,那一片雪痕斑斑的竹子一下子全都变得光滑无瑕,碧玉修长起来。。紫瑛看得目瞪口呆,长轩静便道,“你这个脑子就是不转,夫子要你擦,你还果真就知道擦了。点石成金术,自然也可延伸为点竹成玉,这样不就看不出雪痕了么?”
因着长轩静的术法,十里斑斑泪竹却成了翡翠成林,秀碧修竹,十分清幽雅致。净月上神月白色绣着莲瓣的长裙杳然在竹林之中呈现,宛如一只清冷高贵的鹅,望着夏紫瑛远去的背影。她回眸来,低低看着跪在地上的长轩静,沉默良久。
“静儿,你果真还是对紫瑛寄望颇深,我却不知道这于你而言,算不算一个好事呢?”净月的声音宛如水滴落入瓷瓮,清澈见底。
“上神,长轩静不明白上神的话。倘或当初上神觉得紫瑛不适合留在净月宫,又为何亲自受了珊瑚牌子给她。难道不是说,她是修习我们净月宫火系术法最好的人选么?”长轩静温声说道。
“的确,她是适合火系术法,可是净月宫并没有谁的火系术法习得很好的,你我都知道,我们净月宫是为瑾誉殿下所存在的,瑾誉殿下不曾涉猎的火系术法,我们也就更少去修习了。倘或一定说火系术法的造诣,还不如直接去找她的父亲来得更快。”净月说着,抬手拂过身旁一支碧玉竹子,长轩静的修为又精进了,这些玉竹,触手生温,上等的绿髓翡翠。
“她的父亲?”长轩静疑惑道。
“你不知道她的前身,自然也猜不到她的父亲。殿下是不会希望我告诉第三个人这件事的,不过静儿,你待她好,是不会有错的。你待她好,就是待整个花神殿好,待火神好,待瑾誉殿下好,但必然要惹了天君之怒,惹了风神之怒,所以,也许你会因为她,而和净月宫宫主之位失之交臂。虽然净月宫是殿下的净月宫,可无论如何,一切都还有天君。倘或天君不允,只怕……”净月说到此处,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上神,长轩静原本就是低劣白鬼,更就无所谓什么功成名就之时。上神应知,静儿的心从来只在贺芳庭处,这样的我,岂能担当净月宫宫主大任,何况上神且在,论我成或不成宫主,为时尚早。”长轩静言明心意,愈拂去净月心中阴霾,却使她心中阴霾更加浓郁。
净月闻言,声音越发清沉,道,“静儿,你是这一众之中,资质最高的。当初你若没有为了贺芳庭而死,直接投入我净月宫门下,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副掌宫,又迟早是宫主人选。你可知道,六界之中唯一一颗七窍玲珑心就在你的胸腔里,倘或他日上达天庭,神尊之位亦有望之。可是你,终究是为了贺芳庭啊!”
长轩静莞尔笑道,“如今,我的心也不复七窍了。”
“你?可是受了什么伤?”净月紧张地握起长轩静的手,果然是少了一根心脉,怒斥道,“是谁?谁伤你至此?”
“与人无尤,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长轩静坦然说道。
“我听说人间医仙的秋雁庐里有一味神药唤作七窍玲珑,可活了羽化之神仙,是否与你有关?”净月问道。
长轩静安然点头,净月怅然若失,失声痛笑,惨淡叹道,“你我都是痴傻之人!我为瑾誉的劫,你为贺芳庭的劫!可惜了你这一身的修为啊!”
长轩静起身,缓缓走到净月的身边,抚着净月的广袖,道,“上神不必为我揪心,实在不值得。我定当竭尽全力守护净月宫,宫主几位殿主,司主比我强的大有人在。”
“司主?呵呵,”净月冷笑着,淡淡道,“净月宫四司,长春司司主景湖神官长,早就不问世事,归隐田间。长秋司神官长还未归位,自然天书有记,归位却也是千年之后。长冬司的司主鸠嬞上神,目前是我净月宫唯一一位常年守于净月宫且在位的司主,但光是一司四殿之事何其繁杂,何况她掌管的还是人间与净月宫相连之事。另外一位,长夏司的司主慕容绸,又是常年油走于天宫,为我净月宫与天宫诸位仙身之事宜奔走,也着实抽不开身来,统管净月宫阖宫。历来宫主之位不会从这四司司主之上挑选,故而既做了四司之主,便也就是隔绝于宫主之位了。但四司自有权责,若是四司的意见一致,却与宫主相左时,宫主则应听命于四司。但四司也背负着一条戒律,不可以下犯上,倘或以下犯上,便按净月宫的宫规自裁。故而,四司若是要左右宫主,则也只有牺牲自我性命了。”
长轩静闻言,亦是明了净月宫宫规严明,遂道,“旁的的神官,神使,或是上仙,也总有合适的,再不然也还有新晋弟子。新晋弟子之中倒也还有几个聪明过人的,不说夏紫瑛,单说素凌絮和夜飞弦就是很不错的。还有无念,无念虽不是新晋弟子,从前也很少在宫中看到,大约,是不是都随芳庭在绮舞宫行走,也不知道阶品如何?仙位是什么。”
“你提起无念,我倒也觉得奇怪,每常我要问贺芳庭这个事,他却总是躲躲闪闪。我知道按着贺芳庭在天界的地位,并不在我之下,甚至比我重了多了,也是无奈这个,我逼问不得他。我总觉得无念有些蹊跷,你上回也试探过了,却也试不出什么来。多事之秋,总是百般奇异。”净月无奈叹道。
“说起奇异来,我轩华殿才是奇异呢。黎馥萍的病一拖再拖也不是什么显见的事儿了,只是伤好了,病也差不多了,这毒又中上了,还和我先头中的蛛毒是一致的。我将她迁到我房里休养了。”长轩静说着,眸光瞥向林子四周,静的鸦雀无声,这才可怖。
净月皱了皱眉,道,“你先头中毒,我已下令长秋司四处扫虫了,可见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上回说千舞羽最为可疑,但千舞羽却也已禁闭,难道是……”
净月虽没有说,却早已和长轩静想到了一处。
长轩静微微颔首,俯身跪下,道,“请上神治罪,是静儿治下无方。”
“这一句,你说得甚对,的确是你治下无方。你且去水牢关几日再言其他吧。”净月冷了神色,从那碧玉竹林里走出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夏紫瑛。
夏紫瑛赶忙跪下给净月行礼,那动作宛如惊惧的小鹿。净月眯着眼眸瞥了她不过一眼,便擦身而过了。
“长轩上仙!”紫瑛见净月走后,赶忙进入竹林,挽着长轩静的袖子,问道,“上仙果真是要去水牢么,那里可不是常人所待之地啊。”
“我是堂堂上仙,自然是不会怕一个水牢的。”长轩静说的是这样的话,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她在净月宫的年份里,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何曾受过什么责罚。水牢,其实她是第一次去。
“长轩上仙,我有个决,我可以……”
紫瑛的话还未完,长轩静却道,“罢了,什么术法到了水牢都是无效的,就连你腰间这个‘凝脂’宝镜到了水牢那一处,也是灵力封存,根本起不了作用。就连你身上那样强的水玉禁制和火禁制,也丝毫无用不是么?”
“可是那个决……”
紫瑛依旧想要辩解,却还是被长轩静挡了回来,长轩静拉着紫瑛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免了吧。黎馥萍在我房中,虽有蓝田玉暖熏盏的功效,但终究不是久长之际。倘或她此番好了,我却还未从水牢归来,要害她的人,一定还是会再次下手。你知道,如今司药局拿这种毒药无可奈何,那么长秋司整个司也都无能为力。可是,你有办法救她,就看你想不想救?”
“我能有什么法子?”紫瑛惊奇地问道。
“我记得,你刚刚入净月宫的时候,同我说过,你唯一修习过的术法,是那只狐王教给你的调香法。真是歪打正着,和你身上这枚‘凝脂’盒子倒是很配,你且好好想想如何调制一味香粉,可以去毒,你要什么材料,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奴娇给你准备好的。”长轩静低低在紫瑛耳畔交待了一番后,叹道,“好了,为时不早了,我该去水牢了。”
“长姐!”紫瑛一时嘴快,却竟然如此叫了出来。她原以为长轩静该恼了,可长轩静却回过身来,望着紫瑛,眸光温和,宛如秋日里的艳阳。
“长轩上仙,我是想说,我真的有法子,可以让你免受水牢之苦。”紫瑛说着,拉着长轩静的袖子,又道,“你且听完,再走吧。”
“我知道,世间有一种术法,可以免去被水牢禁制之人的痛苦。那就是建这水牢之人,专门为受罚之人创的一道口诀。也许对你有用,对我却不一定有用。水牢里的禁制日夜更替,早就不一样了。何况我是上仙,不会用对你的那些简单的禁制来对付我,你若有心倒不如想想如何用你的香粉,来迎接出了水牢的我,我想我大约得要遍体鳞伤一回的吧。”长轩静说着,暖融融地对着紫瑛一笑,拂袖翩然而去。
紫瑛望着长轩静,竟也再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她慢慢地从碧玉竹林里走了出来,恰巧遇上了下学归来的紫曼殊,紫曼殊笑道,“呵呵,没想到啊,果然把竹子都擦干净了,可惜还是被夫子识破了,以你的修为,怎么能一个时辰不到就参透了。原来是有长轩殿主帮忙呢,呵呵,还不是看在贺殿主的面子上么。可惜啊,这回遇到一个不买账的夫子。”
紫瑛看着紫曼殊嚣张的模样,却并没有时间与她动气,正要抽身离去的时候。紫曼殊忽然抽出剑来,指着紫瑛道,“你有什么强的,凭什么连长轩殿主也帮你?”
“师姐,忘了么?比攻御术,师姐输给我了!我又有个坏脾气,不大稀罕和手下败将再动手!”紫瑛说着,拂袖离去,那一瞬的英姿飒爽,让华锦裳和上官流音拍手叫好,就连素凌絮也展露了一抹赞赏的笑意。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