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瑛不会想到,当初那个立在雪地里,便比那雪看起来还要洁白无瑕之人,立在繁华似锦的陌上,便比那繁华还要锦绣之人,立在那昆山之巅,便比那玉石还要温润之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露出那样的狠戾之色。
紫瑛清楚,那不是一个神应该有的神情。一个神,即便愤怒,也总是波澜不惊地沉默着,何况慈悲的心怀,温和的眉目,这才是一个天族神祗应有的模样,这才是天族神祗至高无上的尊崇所在。然而,瑾誉大约忘记了,忘记了他还是天族的太子,他只是记得夏紫瑛不见了,那个生生世世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女子却不知所踪了,六界的生灵涂炭却不如一个夏紫瑛的存在来得紧要。
他看见璃泪飞扬的眉眼里有不屑的情绪宛如山洪一般爆发而来,只是冲着他冷笑,声音却依旧柔软得宛如棉花轻弹般,道,“我就是紫瑛啊,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瑾誉的青玉扇握在指间,飞掷而出,扇子打开,青玉扇叶冰冷锋利地划过璃泪的鼻梁,鲜血从她的鼻翼上滑落下来。璃泪却笑得花枝乱撞,颤音道,“没有想到,连这张脸你都舍得毁去。你知道么,这张脸是我亲手从夏紫瑛的脸上剥下来的,你说你怎么下得去手呢?”
他飞身而起,青玉扇重回在他的手中,他抬手将扇子合上,就这么狠狠地捅进璃泪的心窝,璃泪想到要反抗的时候,已经太慢。璃泪手中还凝着紫黑色的熏烟,来不及推向瑾誉,已然熄灭。
璃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一般,跳动不起来,她艰难地说道,“怎么会,苍梧空肆在我的身上注入那么多的灵力,我怎么会打不过瑾誉呢?”
瑾誉皱着眉,低吼道,“说,夏紫瑛在哪里?”
璃泪勾着唇角,鲜血不断地涌出,她满嘴的腥甜,笑道,“反正都是死,我就是不说又如何呢?”
瑾誉松手,却并未抽出青玉扇来,璃泪试图自己拔出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使力,都无法拔出这青玉扇,仿佛是被什么吸附在她的心脏上,分毫不可以移动。璃泪皱了皱眉,又道,“你对我做的这些,其实还不如我对她做的万分之一。你知道么,她的后颈骨被我抽离了,听说那是你们神族最重要的一块骨头,所有的灵力都蓄积在那里对么?若是没有了那块骨头,她也许就不会动了,活活痛死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个过程还很漫长,慢慢地她先是不能抬头,然后是听不见,最后是看不清,再后来就是四肢不能动,最后就只有痛,痛到没有知觉,便是死了吧。从今往后,她都不可能给位列仙班了。”
瑾誉的眸光一沉,红色如血一般的浓雾在他的眼眶里蓄积,他抬手撕下璃泪的一张脸,捧在手上,眼泪从眼角滑落。他的心宛如被扔进了石磨之中,反反复复地研磨,已然碎成一地的浓浆。
璃泪却丝毫没有畏惧,放声笑道,“我同苍梧空肆说过,倘或三个时辰以后,我没有回去魔族,他便会来救我。到时候,你还会和魔帝一战,我告诉他你掳走了他的长公主幻焰,你说他是不是会和你拼命
。你现在是杀他的妻,抢他的女儿,神魔怎么可能就因为你和紫瑛而和平相处下去呢,这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瑾誉便又问道,“你说的这些,本君都不在乎,如果不是因为苍梧空肆是紫瑛的生父的话,本君根本不会把她留在魔族,本君为何要在意那些,本君应该直接与她成婚。其实,这件事本来也怪本君,怪本君竟然以为苍梧空肆可以护好得之不易的女儿,是本君高看他了。”
璃泪冷笑道,“你的确是高看他了。”
“还有一点,本君小看你了,”瑾誉叹道。
璃泪闻言,苦笑道,“你的确是小看我了,你不知道我用千年玄冰锁链捆着夏紫瑛吧,对于火性体质的她而言,多捆一刻都是万分煎熬吧。可是你却找不到她,我不会让你们这么轻易地就在一起的。你要先杀了我,再和魔帝苍梧空肆打一场,然后才有时间去找她。会不会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化作一把白灰呢?”
瑾誉被璃泪这般一激,心中愤然如旌旗遇风扬起,再也收敛不住。瑾誉抬手抽出青玉扇,痛得璃泪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璃泪躺倒在地,尚留一息,道,“你杀了我吧,你若是不杀我,我迟早也会死,而在我死前,我一定是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
瑾誉摊开手中的青玉扇,扇沿锋利如刀,瑾誉一刀一刀地活活剐在璃泪的身上,血花四溅,肉末横飞,璃泪在青玉扇下笑得悲惨,悲惨到惊天动地。连那些跪地自保的凡人,都被吓得神志不清,年纪尚小的孩子哭到无声。
那些被瑾誉杀得片甲零碎的魔兵之中,有一个统领唤作子锡的,终于在最后一息的时候,强忍着灰飞前的剧痛,苦苦哀求道,“瑾誉殿下,求你给魔妃一个痛快,我知道幻焰长公主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
瑾誉听到此处,这才罢了手,回眸看向子锡道,“说,她在哪里?”
“扑朔林,用璃泪魔妃的血就可以找到那个地方,但是不过是要一些血而已,请殿下给魔妃一个痛快吧。”然而子锡的话还未说完,瑾誉的青玉扇挥过去的时候,干净利落地劈下了他的头来,头颅滚在地上,一双眼睛还瞪得老大老大的。
瑾誉重新走到璃泪的身边,对着璃泪说道,“原来是你的血,那么本君只要让你的血流成河是不是就可以找到紫瑛了?”
璃泪皱了皱眉,哀叹道,“这世上最爱我的就是子锡了,从我第一次混入魔族,对他施了媚术开始他便是知道的,可是他一直纵着我,到死都在纵着我,心疼我的只有他一个而已。如今他死了,也不会有谁在乎我了。”
瑾誉仿佛根本听不见璃泪的哀叹,挥手扇起扇落,挑断了她手腕上的两处动脉,鲜血涌出,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溪。瑾誉沿着那血红色的小溪,一路疾步走到扑朔林。
当瑾誉在扑朔林的深处看到紫瑛的时候,并没有如璃泪所说。她一袭紫瑛光鲜靓丽,捧着当初他离开时留给她的那把琴,她正奏一曲‘迎君归来’。紫瑛抬眸看着瑾誉踏着满靴子的鲜血,蓬头垢面的模样。他原本宛如深夜明星一般的眸子,嵌在深陷的眼窝里,略显得疲惫,脸上还沾着血污肉末,丝毫没有天族尊神的模样。
紫瑛却只当做没有看见他额前那枚嵌在肉里的蓝色玉石,已然汹涌成血光的颜色。紫瑛的指尖捻起一个曲调,那么清澈,宛如高山融雪一般安静而柔缓地涤荡去瑾誉心间的愤怒,额前的煞气。
瑾誉慢慢地冷静下来,站在翠玉般的树叶之下,依然还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绝世无双的模样。他看着紫瑛,深情而温柔地轻轻唤道,“紫瑛,紫瑛,紫瑛。”
紫瑛指尖一个转调,匆匆收了曲子。紫瑛抱着琴,慢慢地走到瑾誉的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冲着瑾誉笑道,“瑾誉哥哥,璃泪那个践人把我困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我给你放的纸鸢,你一定是收到了,所以才来救我的吧。”
瑾誉皱着眉,点头道,“可你却没有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这片林子里来
。”
紫瑛笑道,“都怪我,我一直都是这样丢三落四的,忘了告诉你。”
“没关系,找到你就好了。”瑾誉说着,抬手将紫瑛拥入怀中,那种紧拥是失而复得后的倍感珍惜,那种紧拥仿佛要将两个人的身体融为一体才可罢休,那种紧拥即便是拥痛了彼此的身体,彼此的心,却再也不肯放手了。
紫瑛靠在瑾誉的肩上,依旧那么宽阔伟岸,只是他的身上不再是从前那样清新的留兰香气了,因为被太多的血污所染,几分呛鼻的腥味窜入紫瑛的鼻息里,紫瑛原该觉得厌恶,却没有,丝毫没有,紫瑛甚至甘之如饴。
紫瑛知道,自己完了。
瑾誉却幡然醒悟,推开紫瑛,道,“我身上太脏了,我应该先找个地方沐浴。”
紫瑛点头,笑道,“那边有一处瀑布,瀑布底下的清潭是温泉,我带你去。”紫瑛说着,拉着瑾誉往那密林深处走去,果然有一泓清流高悬,紫瑛替瑾誉卸下衣服,瑾誉慢慢地步入那清水之中去,上流飘零的落花环绕在瑾誉的周身,美如诗画。
紫瑛看着看着,只觉得头脑发昏,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舍不得,舍不得离开瑾誉,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愈发的凶猛。而她看着瑾誉的目光仿佛要燃烧起来,若不是瑾誉整个人沉在那潭水里,也许他会周身起火,化为灰烬。幸好潭水清冽,将他身上的血污一点一点的退去。
紫瑛终于无法支撑下去,转身走到岸边的一块石头后面坐着,她捧着瑾誉的外衣,外衣上那些斑驳的血迹,挑动了她的饥肠辘辘。她拼命地克制这种蠢蠢欲动的念头,却发现她愈是克制,这种念头就愈发强劲。
她想起了穹尽的话,他是这样说的,“从今往后,你身上的魔性将慢慢地蚕食掉你的部分意识,而强大另一部分的意识。而这种魔性也将带给你无穷大的力量,无论是璃泪还是谁,他们都再也无法伤害到你,你会很强的再生能力,甚至可以呼风唤雨,改写天命,只要你闭上眼许一个愿,无论愿望好坏,都会实现。这便是你的能力,然而,这样强的能力自然也需要不断地补给才可以延续。否则,你会被那种饥饿感,和虚空感折磨而死。那么你知道,什么才是你最好的补给么?六界的生魂,鲜血都是最好的补给。”
应了穹尽的话,她在鲜血或是生魂,精髓面前,果然是不能够自控的。紫瑛忍无可忍地将瑾誉的外衣靠在唇边,她用力地舔过每一片血污沾染的地方,直到滴血不剩。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全身心舒畅,精神也十分足劲。她伸了个懒腰,从地上起身的时候,瑾誉已然沐浴归来。
紫瑛吓了一大跳,问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洗好了,就上来了,不对吗?”瑾誉问道,他的模样已经不复才来时的沧桑猩狠,反而又是清爽浸透的璧人模样。
紫瑛摇头,颇紧张地问道,“你几时上来的?”